「汪。」它含糊不清的叫了聲,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
她俐落起身,這些天她都隨意閒逛,有時是小廟口,有時是城門樓、虹橋、碼頭,路上她買了兩顆大水梨,邊走邊吃,邊看著茶肆、當鋪、路邊小攤賣炒涼粉的,最後挑了到離鬧市不遠的牌坊長階梯上曬太陽,把果核隨地一丟。
她一身乾淨俐落打扮,行徑卻與痞子閒漢無異,路人莫不對她投注奇異的眼光,可於露白完全不在意,一個哀莫大於心死的人對那不痛不癢的眼光有什麼好介意的?
臉面是什麼?不當吃不當穿,更不能豐盈國庫,名聲亦然,純粹世人自己作祟的心態罷了。
她坐下的屁股都還沒焐暖呢,混亂雜沓的人聲和腳步聲從街的另一頭傳來,其中一個漢子滿頭大汗的推著獨輪車,一群人直奔過來,五、六個粗壯的漢子邊喊著,「讓讓讓讓,救人要緊……」顯見目的地是她對面的醫館。
行人驚呼的驚呼,尖叫的尖叫,不過還是都側身讓開了道。
獨輪車車板下沿路流下滴滴答答的血跡,怵目驚心。
於露白卻宛如沒看見,等獨輪車和那些人過去,重新闔上了眼睛養神。
她在這附近閒蕩,欺她一張生面孔,不是沒有人來找碴,不過一個兩個都吃了癟,嚇得屁滾尿流,何況她既不爭地盤,也不乞討,只是找個地方曬太陽,還犯著那些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還!這是她的人生格言,而且向來遵行不悖。
殺一儆百後,倒是安靜了許多天,再也沒有蒼蠅在她身邊嗡嗡飛。
她是大將,沙場上令行禁止的威嚴,拿出氣勢來還是很能唬人的,自己這般凶悍,她也從來不擔心這樣的自己能不能嫁得出去——
以前不擔心是因為從小有個青梅竹馬,對她言聽計從的沈如墨在,如今他不在了……只要想到這三個字,她便心痛不已,放眼天下,不會再有哪個男人有膽娶她進門了,她也不稀罕。
所以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生死兩茫茫的滋味太難受了。
人總是這樣,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曾經多麼幸福,失去的時候就格外的不能承受。
你說情絲柔腸如何相忘,我卻眼波微轉,兀自成霜。
沒有你,她苟延殘喘的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沈如墨,你這說話不算話的大混蛋!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兩行淚不由自主的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此時,一輛樸素無華的馬車正從梅花街上經過,馬車裡,夏日遮陽的細竹簾子被一隻指節分明,又白皙溫潤的手掀起了一角。
那一角正恰恰好將街旁的於露白那看著神色悲傷,十分落寞孤單的身影,映入眼簾。
人群中,所有的聲音瞬間都褪了去。
他如同冷玉的眼眸死死的瞪著人群中孑然一身,無聲悲痛哭泣的她。
她怎麼會在這裡?!是錯覺嗎?還是他眼花了?
探子回來稟報的消息是她好端端的住在京城她的將軍府邸裡,那在這裡的人是誰?
鳳訣如同被雷擊,腦子裡除了空白還是空白,心裡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捏住,痛得沒一處好,不能自已,他手捏成拳,青筋畢露。
馬車行進飛快,他只有一眼,這一眼,瞬間即逝。
他心痛如絞,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哭?
到底是誰讓你那麼傷心?
「停車。」他的聲音如滿室涼風吹過,不見其人而聞其聲,如涼風襲肌,幾忘炎暑。
馬車並沒有在他的喝聲下戛然停止,直待小半刻過去,車伕將馬車停妥後立馬滾下車轅。「方纔人多車擠,實在沒有地兒可以停車,請九爺恕罪!」
車伕是個粗壯的漢子,五官普通,丟到人群很快就會看不見的那種,江湖裝扮,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不怪。」鳳訣將整片簾子往上捲去,只見喧嘩吵鬧的街市,車水馬龍,那牌坊下只餘一群不知憂的孩童戲耍,早沒了於露白的蹤跡。
他不死心,放下竹簾信步踏出馬車,只見一襲白紡綢披風裹著碧玉袍,袍子不見任何繡工卻亮著霞光,儼然從千山萬水裡走來的水墨人物,麒麟玉冠,身姿昂然,如玉瑩然,站到人群中就像乍現的光芒,讓人多看幾眼都不夠。
他眼觀四面,可街市中怎麼也看不到他心心唸唸那人兒的蹤影,她就像突然從人間蒸發的水氣那樣,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他告訴自己,方纔那一眼只是思念太過的海市蜃樓殘影。
但是——
「這是哪裡?」
「稟九爺,我們剛進荷澤縣城。」
千山萬水,千絲萬縷裡,一個和記憶裡全無相干的地方。
「布人手,」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四月涼風刮來春風襲香,他全然沒有感覺,嘴角微啟,聲音很低,「掘地三尺,即便將荷澤縣翻過一遍,也要將那女人找出來!」
蒙寰眼中閃過疑惑後微微一愣,女人?沒頭沒尾的,怎麼就和女人扯上關係了?
他們家九爺是個傳奇人物,一年多以前的他還是個紈褲子弟,別說打理家中的產業,沒把它敗光就算祖上有德了。
可就在九爺遭人埋伏襲擊重傷後就變了,當時他生命一度垂危,請來的大夫都直言準備棺材吧,哪裡知道奄奄一息的人卻奇跡似的活了過來,還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坐上廣東十三行三當家的位置,本來搖搖欲墜的鳳家商舖更在他的經營下起死回生。
這一年,他跟著九爺走過來,看著他那股拚勁和韌性,除了鼻酸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是把命豁出去的拚搏,殫精竭慮的與人周旋,不眠不休的鬥智,該低頭的時候就低頭,該撒大把銀子禮物收買人心的時候也沒手軟過,沒有人敢相信那些送出去都沒人要的鋪子,在九爺手裡不僅起死回生,還鮮花著錦了。
可是找女人?
啊,也的確啦,九爺是個健康的男子,需要生理上的紓解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