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由懷中取出數十張撕下的賬簿書頁,交給理召大聲朗讀,上頭滿滿記錄,全是聖山開挖出的原礦數量、價金多寡,簽收人確確實實押著夙山的名字,每一頁右下角甚至還蓋著掌門大印。
這是他埋伏聖山觀察多日,尾隨入山外人得來的證據,瞧領工頭家仔細記錄下海次開挖開採的原材數量,並交由隨行門人清點簽押蓋豈,他便連夜潛入對方行館盜出賬簿,這下證據確鑿,夙山想賴也賴不掉。
「哼,你以為你還是以前一呼百諾的掌門嗎?這些事,他們心知肚明!」夙山指著台下不敢抬頭的弟子們,毫無羞恥地張狂著。「在錢的面前,誰還顧得了禮義廉恥?門派教條生硬不通人情,也不想想我們不過凡夫俗子,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全體著想?」
「放肆!」燕行以長棍擊跪夙山,奪過龍紋劍,「我當初退位於你,不是讓你魚肉門派,竊取門派資產的!你還不知悔改,滿口胡言大話?」
「你口口聲聲把青玉門掛在嘴上,為什麼糊里糊塗就把掌門傳給我?武功你跟師父都沒傳下來,我拿什麼底子教這群毛頭小鬼?我們現在踏出這座山,只有被欺負的分,以前是別的門派遞拜帖,現在是我們要鞠躬哈腰才能讓師門露面!連東西都不能變賣,叫我們拿什麼生活?早知道我不如背負千古罵名,將門派解散了算!他們去哪兒就去哪兒,愛拜誰做師父就拜誰,我不需要為了他們溫飽前程苦惱萬分!夙劍,你是天才,可我不是,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方法走下去!」
「你!」燕行無法反駁,他終究虧欠夙山在前。
不過踞居旁廳屋頂,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遺漏的鳳歧,可就不這麼想了。
「要解散青玉門,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份量。」他掏了掏耳朵,這種話聽聽就算了,不值一哂,「我不出面,你真以為家裡沒大人啊?」
「夙劍見過師叔。」燕行作揖行禮,沒想到師叔還願意踏進恨之入骨的青玉門一步,莫非是為了夙山,特地回門清理門戶?
「弟子見過太師叔!」沒見過鳳歧的弟子傻傻跟著下跪,見過鳳岐並參與圍剿寒傲梅的弟子,則是嚇得冷汗直流。
鳳岐險險兩腳一滑,筆直捶落屋頂,他雖然已經三十好幾,足以列為叔字輩,可是下方喊他師叔、太師叔的多是與他年紀相仿,甚至長他好幾歲的人,這不是福氣,是折他的壽!
「算了,我今天過來不是為了跟你們爭辯這些小事,夙山這傢伙說的話,你到他房裡走一遭就不攻自破了,我敢保證他房裡的收藏價值足夠一支千人騎兵隊三年不斷炊。」說不定春松居一年實收,還買不起他房裡一半寶貝,看這傢伙多貪,「如果他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出此下策開挖門派基業,還那說得過去,非得要大魚大肉、穿金戴銀才能突顯門派聖威,不過是虛菜心作祟,丟人現眼罷了。」
燕行見夙山臉色鐵青,囁嚅不見發語,看來師叔不是杜撰,為正視聽,誓必得大刀闊斧整頓風氣才是,「敢問師叔如何處置?」
「該怎麼做就怎樣做,門規我背得又沒你熟。」況且他來又不是為了抓夙山,是為了泥娃的交代,不過當年他受困青玉門少不了受夙山的窩囊氣,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以德報怨的事他做不來。「這樣好了,把他關到後山思齊洞內面壁思過,當年青玉門如何待我,今天就如何處置他,才稱得上『公平』二字。」
「是,夙劍遵命。」燕行一揖,回頭點了夙山穴道,示意理召接手處置。
鳳岐抿唇不語,幾番思考後,決定再多事一回,在他耳邊小聲探問。
「你真的打算撿回『夙劍』這名字?『燕行』就決定放風飛了嗎?」
他犯不著說這麼多,偏偏雞婆性又發作,不把話說出來簡直如鯁在喉,吞嚥難受。
「師叔從何得知?」連師父都不知道他未入師門前的俗名!燕行震驚不在話下。
「『鳳來客棧』關了,潛龍鎮裡那尊泥娃娃哭得像八月大雨一樣唏哩嘩啦,我看她可憐,決定把她扔回銅安照顧,我在銅安開茶館,很缺人手,她就惦念你這小子,怕你事情處理完,回去見不著她的人,我才來當一趟信差,你以為我愛回來啊?」還沒踏進門就渾身發毛了,把話帶到後,他連一刻都不想多待,「別跟我說你這只呆頭鵝看不出來泥娃娃喜歡你,你聽到她哭,臉色都變了,我知道青玉門出了大事,你一時半晌走不開身,不論你對泥娃娃有意無意,都別讓她等太久,快刀斬亂麻才是上策!」
「我……感謝師叔教誨。」燕行心裡亂糟糟,鳳岐一席話,像當頭給了他幾百棒喝,接得他眼冒金星,頓時無法思考,在他面前堅強不落淚的泥娃,卻當著師叔的面哭了。這種擰酸妒嫉的心情,險險逼得他喘不過氣來,要感謝師叔收留泥娃的話,他一個字也脫不出口。
如果可以,他不想走啊!
他心裡糾結得很,恨不得從師叔的身邊帶回泥娃,親自照看她,可帶回了又能怎樣?他能將她安置在什麼地方?
「如果你對她沒感情,此事不會讓你頭疼,尤其在你視如骨血的門派相較之下,心裡還有擺放那尊泥娃娃的地方,參不透就別逼自己,我怕你逼到最後自欺欺人,那我就罪過了。」他就點到為止,再雞婆下去,連頭都幫他洗了,「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還記得那尊泥娃娃,有空記得來銅安找我搬回去啊!」鳳岐揮揮衣袖,揚長而去。
三個月?!門派腐化的情形豈是三個月就能通盤治理好的?門派事務多且繁雜,還得重新選定掌門,扎根培育,不是短短三個月內就有明顯成果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