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公子語塞,阿德更不敢造次,哪敢再裝瘋賣傻。
「各位鄉親請息怒,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讓他們離開吧,我不想驚動了鳳管事。」怕最後兩人在銅安城內待不下,得另謀他就,顛沛流離之苦,她感同身受。
「這樣啊……既然泥娃姑娘都開口了,我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說真格的,請動鳳管事,就怕銅安城要變天了。」鳳岐有個無人能及的本事,那就是把事情鬧大,從當年他迎娶春松居琴姬溫尋蝶的喜宴,無端變成現在每年萬人朝聖的夏荷宴,就不難看出他的實力了。
「金伯伯誇大了。」泥娃笑了笑,大夥兒如沫春風,哪裡還有氣呢?連忙幫她把劉公子跟阿德送走,省得她看了不舒服。
這裡的人真好,出自內心喜歡她,泥娃滿是感激,笑容越發燦爛,只是心裡頭還是空了一塊,怎麼補也補不起來,而缺的這塊女媧石,怕是一輩子也找不到了。
「泥娃,你不認得我了嗎?」
正往城門走去的泥娃頓時一愣,想轉身竟然沒有力氣,只能僵僵在原地。
她怎麼可能會忘了這道聲音?夜深人靜,午夜夢迴,都是這道聲音陪她入夢,好幾回她想著想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怎麼可能忘了?
這是燕行的聲音呀!
泥娃不敢回頭,她怕一切只是她支撐不起的幻覺,他是青玉門的掌門,就算他真的來到銅安,她現在連見他一面都不敢了。
她喜歡燕行,與他分離的這兩年,對他的情感只有增沒有減,她好怕好不容易守住的心,見過他之後再也抑制不下激動,那麼她會瘋的,她會撐不過來的。
可是,他人都到了銅安,不見他一面,她甘心嗎?錯失了機會,她回頭不會懊悔嗎?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呀!
「泥娃?!」燕行跟她向前幾步,他不可能認錯人的,雖然眼前的泥娃與他記憶中有些出入,泱泱氣度不同於往,談吐大有增色之外,身形姿態也顯得秀雅,絲毫不見當年無男女之別的天真,但她確實是泥娃,已經在銅安城蛻變一回的泥娃!
較以往更為出色的她,莫怪登徒子借幾分酒意,想一親芳澤,看在他眼裡,卻像火燒般難受,要千萬般克制,才不至於出手過重,誤傷人命。
「……夙劍?」如果他應了這名字,泥娃,你就收起你的癡心妄想吧,這輩子是找不到肯街泥築巢的燕子了。
等了段時間,或許是她自覺度日如年,聽不到他一句響應,除了苦笑,又能如何?他路過銅安,若不是意外插曲救了她,是否還記得這裡有尊像立在望夫崖上的泥娃娃?溫姊姊老是笑話她,她從不以為意,現在想想,她的癡心,真的是妄想。
泥娃拾起那張寫著石敢當、已經髒掉的白紙,還是完成鳳大哥交代的事比較實在。
「我是燕行,不是夙劍。」夙劍這名字太沉重了,現在的他背負不起。
他要的不是門派紀律,不是高位虛名,他要的是在潛龍鎮外、伏虎山下渡船時的寧靜,還有像只麻雀兒在他耳邊吱吱喳喳,笑容像千陽絢爛的泥娃作伴,才是他真真正正想要的生活。
他像是只離籠的鳥,已經鎖不回鐵柵後了,他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要找回泥娃雙宿雙棲,不管她到哪兒都有他相伴,無論他去到何方,身邊都有她隨行。
他不要再過獨自一人被寂寞啃蝕的日子。
泥娃揉著紙,忐忑不已,糾結著該不該回頭,他是燕行,不是夙劍,是否可以將青玉門暫時排除在他們兩人之外,讓她暫時作場美夢,認為兩人之間還有所謂的可能?
但是夢醒之後呢?她承受得起痛嗎?但現在他人已經來到銅安,她能裝作不愛嗎?當年讓鳳大哥上青玉門捎信的舉動,究竟是對是錯,她已經無法分辨了。
泥娃幾番吸氣,終究敵不過自己的慾望,抱著飛蛾撲火的決心,見上魂牽夢縈的男子一面。
「燕行……」一股心酸竄上鼻頭,但她不能哭,她要讓燕行知道,甚至深刻相信她在銅安過得很好,不會拖住他的腳步,讓他離開時能邁出大步。
如果她的命運留不住任何人,那麼就讓她把最好的一面,留在他們的記憶中。
泥娃的笑,擰了燕行的心,他寧願她質問、責怪,嘲諷他當年斷然離去的決定,也不願意此刻見到宛如面對外人、隱藏真性情的笑容。
雖然還是一樣迷人,卻利得像把刺刃,狠狠地往他身上戳刺。
「千里跋涉,你一定累了,可惜我還得替鳳大哥接待朋友,不能招呼你了,前頭不遠就是鳳大哥開的茶館——春松居,你可以到那裡歇歇腳。」泥娃心裡快要壓不住的澎湃,像陣陣大鼓聲,擂打在她胸口一樣,她見到燕行了,變得更挺拔、更威信的燕行,氣度遠比以往雄偉,果真蒼龍不該踞於淺潭,會可惜了他與生俱來的非凡條件。
待他離開,她再來好好沉澱情緒,把自己的心綁緊一點,能有機會再見上他一面,事實上,她該知足了,眼前根本沒有她前進的空間。
泥娃,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這麼多年了,不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嗎?
看著回望城門的泥娃,燕行何止痛心,以前在他身邊吱吱喳喳的泥娃到哪兒去了?在「鳳來客棧」當差時,她再忙都不忘了轉回他身邊說幾句話,師叔曾言泥娃心繫於他,看來過了兩年,時間淡了她的思念,卻讓他的在乎不減反熾。
既然決定來到銅安,就表示他決定正視困擾他兩年的情感,豈能為了一點挫折鎩羽而歸?況且她再如何堅強,心裡終究害怕寂寞,就算不能接受他,至少讓他陪伴在她身邊,不再讓她一人天涯漂泊,孤苦伶仃。
燕行站到泥娃身旁,見她側身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似乎不信他竟然留下,神情實在令人不捨,然而也在她轉身的動作之下,他瞧見了寫著石敢當的白紙,疑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