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等回了京,他的福兒會好好服侍,給他洗臉、刮鬍子,陪他洗鴛鴦浴,想著、笑著……但突然昨兒半夜的惡夢跳出來。
是,他作惡夢了。
夢裡,福兒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汩汩地流著鮮血,滿臉無辜地望住自己,噘嘴道:「早告訴過你,我這人不適合鬥爭,你非要強拉我加入戰局,瞧!你滿意了?」那口氣有些薄嗔,像在同自己撒嬌似的。
她在笑,臉上無半分埋怨,只是眼裡流出的血越來越多,嘴角的血漸漸變為黑褐色。
他衝上前,一下一下用衣袖替她把血水擦淨,只是沒多久新的血水又冒出來,心中一陣狠狠痙攣,無法遏制的顫慄在血脈間奔竄,他睡不著了,飛快下床收拾好東西,披星戴月奔回京。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一千次,沒事的,夢境往往與現實相反。
他道:是福兒日夜思念他吧,是想恐嚇他早歸吧,才教他作上這樣一場惡夢。
這女人吶,就是不能寵,一寵便壞了,明知他千百個牽掛,卻還要讓他擔上這份心,好得很,回去後看要怎麼修理。
不過……肯定是不捨的,他忙得天昏地暗,還是抽空給她四處搜羅各種糖果,他滿腦子工作,卻還是一定下心便想她想得緊,修理她?怎麼下得了手。
他一面對自己說話,一面催動韁繩,他企盼早一刻看見福兒。
終於城門在望,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再一刻、再一刻,再一刻他們夫妻便能聚首,便能傾吐分離的日子裡對彼此有多少思念。
他要告訴她,自己買了不少好東西,待後頭的馬車跟上,就會給她帶來一車一車的好禮,他要跟她炫耀自己的財富,告訴她:你家四爺很能耐的,就算不當皇帝也能讓你穿金戴銀,過一輩子舒泰日子。
他有滿肚子的話要對她講,不過……切記,地方官員要把閨女塞給自己的事兒提都不能提。女人最是小心眼,嘴上說沒關係,哪日兩人吵架定會拿出來挑釁。
一面想著福兒一面笑,這是第一次他在街道縱馬狂奔,因為實在抑不住滿腹狂喜……
他蒙了,目光落在床上,身子動彈不得。
她是誰?他的福兒?不對,他的福兒圓圓胖胖、富富泰泰的,怎麼會是這副瘦骨嶙峋模樣?
是,福兒跟著他,瘦了,因為煩心事太多,因為睡不香又吃不好,因為心頭成日瞎琢磨,所以瘦了……可是再瘦也不會是這狼狽模樣啊!
她不是福兒!他確定!
只是,為什麼她的眼睛流下血淚?因為傷心嗎?為什麼她耳鼻嘴角滲著血漬?
因為久等男人不歸嗎?為什麼她不願意睜開眼睛看他一眼?是不是心裡頭存著抱怨,惱恨男人把她推到風口浪尖?
思緒有些混亂,所有清晰的、模糊的東西通通攪在一塊兒。
曾夫人在床邊啜泣,握住床上女子的手一聲聲輕喚福兒。一臉凶樣的劉嬤嬤早已泣不成聲,高壯的身子板兒佝僂著。
如果不是福兒,她們為什麼傷心?她們與誰有這樣好的交情?
突然生氣起來,不管是誰,她都不是他的福兒!
他衝上前,一把扯掉五福的被子,他的動作嚇到了曾夫人,她拉住他的手急問:「四皇子,你要做什麼?」
「她不是福兒,不應該躺在福兒的床上,福兒回來要睡哪裡?」他打橫把床上的女人抱起來,要把她抱去……去……去哪兒呢?丟掉?
搖頭、怔愣,他定住了。
不對,抱住她那刻,他就清楚知道她是他的福兒。
她的身子他再熟悉不過,她的氣息經常在他夢裡縈繞,她是他的福兒……不是占走福兒床鋪的壞女人……
可是他的福兒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才三十七天,不是三十七年,福兒怎麼能夠讓他不認得?
頹然坐倒床邊,他低頭看著福兒,臉貼靠她的臉,額頭輕磨她的額,好冰……
是凍壞了嗎?這慈寧宮的下人都死絕了嗎?為什麼不燒地龍?為什麼讓他的福兒這樣冷?
抽過被子,他一層一層把五福包起來,喃喃道:「很冷嗎?不怕,我馬上帶你回家,咱們燒十盆炭火,把屋子弄成夏天。」
「四皇子!」劉嬤嬤一喊,只見熙風抬起頭。
她知他失心瘋了,即使犯上,卻不能不狠狠一巴掌抽上去將他打醒。
這一巴掌,熙風沒有被打蒙,果真有了幾分清醒。
「四皇子,你與其在這裡傷心,為什麼不去替我們小姐出一口氣?為什麼不去抓出害我們小姐的壞人?你這樣小姐能好起來嗎?!能高興嗎?!」
劉嬤嬤的怒聲相斥,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澆得他一個透心涼。
他在做什麼?他應該找出兇手,應該找太醫……不、不對,要找林霜,她會有辦法的,沒錯!他應該解決事情,不該浪費時間黯然神傷,他的福兒在等著他回來,他是她的天,她知道只要自己在,她就安全了!
對,他需要做一點事,他沒有權利也沒有時間傷心。
回過神,他定定看向劉嬤嬤,半晌後他輕輕把五福放回床上,對曾夫人深深一揖。「熙風拜託岳母好好照顧福兒。」
「我會的。」曾夫人哽咽。
「我去找人過來,我們馬上回府。」
「好,都好!」
見熙風振作起來,她們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心跟著定了。
出門前,熙風沒忘記對劉嬤嬤說:「嬤嬤,謝謝你,我把福兒托給你了。」
「行,老奴保證,會好好照顧小姐,您快去做該做的事。」劉嬤嬤感動得眼淚鼻涕齊飛,她親眼看見了四皇子有多疼愛他們家小姐,以後要是有誰敢說他們家姑爺的壞話,她肯定一帚子打出去!
熙風進慈寧宮看望五福的事很快就傳到皇后耳裡,她快步往五福住的院子裡走去,於是在長廊裡與熙風碰上。
看著一身風塵僕僕、滿面風霜的熙風,她很是驚訝,他去了哪裡,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他不是一直待京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