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直瞪著他,脫口道:「媽的咧……」她一定是餓昏了,才會覺得自己完全認同他的說法。
「媽的……什麼意思?」嬴政抬起頭望著她,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天下諸國口音皆有所不同,但這媽的一詞他壓根沒聽過。
「就……」她艱澀地抿了抿唇,決定將坦白的美德先丟到一旁。「指的是一種加重語氣,就好比美人,咱們就說真他媽的美啊!」
「所以你剛剛對寡人說媽的咧,是……」不恥下問中。
「在這個時候代表的就是驚歎……大王,這很難解釋的。」夠了,她拒絕繼續說謊,媽的就是一句罵人的話,就是一句粗俗罵語啦,真他媽的,為什麼他們會聊到這上頭?
「寡人明白了。」他虛心受教。
當真明白?荊軻頭痛地托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瞧寡人聊得興起,趕緊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沒動上幾口,趕忙催促道。
見他起身回席用膳,荊軻丟開頭痛的話題,思索前一個話題,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從事者不可無法儀,行法是種做法,但是大王切記,為天之所欲,止天所不欲。」
他驀地抬眼,黑眸在燈火下彷似閃過了一道流光,隨即抱著食器又走到她身旁坐下。「荊軻,這不是墨家的說法嗎?」
荊軻有些驚訝的問:「大王也聽聞墨家之道?」
「當然!寡人認為墨家之道也頗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見識不多,而李斯那老傢伙又只會吹捧法家好,其他百家他根本不屑一顧。」
「大王也想聽墨家之道?」她難以置信地問。
「想,卻苦無人能解,你……來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當頭,荊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她,竟如此疏於防備,要是她給師門惹下禍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太好了!何時給寡人說上一課?」
見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性,她微微瞇起眼。傳言中的嬴政怎會是如此?忖著,她驀地想起他方才說過他無心離間,可有心人卻做離間解讀,這有心人約莫是為了自個兒的私慾才會進讒言。
換句話說,嬴政的惡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個卑鄙得近乎無恥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無惡行,旁人要給他生出惡名也是不易。
想當年她尚在朝歌時,就親眼見過秦軍壓境,燒殺擄掠,殘虐屠城……她實在不該讓他三言兩語便動搖,而遺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說穿了不過是要松卸她的防心罷了,天曉得背後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半垂著眼,荊軻推辭道:「大王身邊人才濟濟,該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學問不論身份,也並非得是寡人之臣。」過了好半晌,他歎了長長一口氣,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別再胡亂揣度君心就好,別像今兒個後宮鬧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揚起眉,三分諷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勞了。」能讓後宮奢侈如斯,他這個君王也是功不可沒。
嬴政直睇著她,突覺得面前神色和緩隱隱帶笑的人,如春風拂面,更勝殺氣騰騰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不知該有多好。」他啞著嗓音道,順手將食器裡的菜撥到他那頭。「荊軻,寡人的臣子儘是禍國殃民之輩,就連名字都不祥到了極點。」
「喔?」有嗎?
嬴政瞅她一眼,悶悶地念道:「馮劫(逢劫)、尉繚(未了)、李斯(你死)、王綰(玩完)……寡人還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荊軻頓了下,忍俊不住噴笑,慶幸嘴裡的殘羹已經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著荊軻,就見她一開始還能忍笑,到最後放聲大笑,身子微斜地倚著矮几,他本來是覺得荊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說給荊軻解悶,天曉得荊軻竟是這種反應,但……還不錯,至少荊軻是頭一個在他面前笑到東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態的。
如此荊軻,世間少見,他該想辦法留住他才行。
「荊軻,寡人要奉你為客卿。」嬴政突然說道。
原本笑到人仰馬翻的荊軻被嚇得馬上回過神來,直直地瞪著他。「嗄?」
「從此刻起,你可以與寡人同食共衣,並寢而眠。」
面對他閃動流光的黑眸,她的腦袋空白了。
他就這麼想死嗎?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第4章(1)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著他,渾身處於戒備狀態。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裡,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著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週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駑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劃,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著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著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著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鬆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