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知道自己的祖母,跟她講情愛什麼的,跟她抱怨家人瞞著他娶進門什麼的,一定講不通,講男人的面子就對了。
會不顧男人面子的女人,怎麼會討男人喜歡呢。
果然,李老太太臉色閃過一絲為難,「雅兒怕你被搶走,這才如此,現在已經成了正妻,心裡有底氣,想必不會再如此亂來。」
「祖母莫不是忘了楊伯父送了兩隻補身的珍珠雞過來,爹吩咐廚房燉了,一甕給祖母,一甕送去牡丹苑,表妹也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算準時間,親自去大廚房把要送去牡丹苑的那甕拿走了,一隻燉雞都要爭,我還真不知道她什麼不爭,我若真和她成了夫妻,讓她生下嫡子,只怕以後沒清靜日子過。」李益蹙眉說著。
「益兒,她畢竟是你的妻子,你這樣冷落她——」
李老太太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祖母,若這婚事我事先知道,就算不喜歡,我也會尊重她,不會讓她如此丟臉,可是,我從沒答應要娶她——我連新郎官的衣服都沒穿過,怎算我娶了她?」
李老太太歎息,「你這是在怪祖母自作主張?」
「祖母自然是希望子孫都好,但表妹心狠跋扈,我可不想繼續領教,當時她不過是崔小姐,玉兒也不過是霍姑娘,她就能用錢買動官府,倘若真的二十板子打下來,即使年輕,也得躺床三個月,至於鄭姨娘那樣的身子,即是死在當場了,沒名沒分的,她都敢如此,一旦跟她圓房,讓她生下嫡子,我怕哪日趁我外出時,得寵的妾室跟庶子就會被拉上官衙,等我回來時只剩下屍體跟莫須有的罪名,祖母總說表妹善良,那是祖母沒見過她心狠的時候,無冤無仇也想致人於死地,若不是我考拔萃科時在崔家住了近一年,後來上了昭然寺又虧得崔家表哥常替我攜帶東西,我連每日早飯同桌的面子都不會給。」
李老太太撫額道:「那你說說該怎麼辦,能講出個方法,祖母以後不煩你。」
「看她要當個虛位大奶奶,還是我寫張休書給她也行。」
李老太太真不知道該怎麼講了,「她二伯父好歹也是當官的。」
「祖母,你孫子我初入仕途就是正輔,高儀府可是皇上親自開口給的,這殊榮大黎朝可沒幾人有過,崔二老爺是聰明人,不會為了一個侄女跟我過不去,何況崔家大房跟二房根本不來往。」
這頭是祖孫在較勁,至於霍小玉,她現在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十二歲落水,留下了些病根,大夫說她身子偏寒,孩子又預計在冬天出產,因此飲食都得依照菜單來。
李益原本是幾日才來看她一次,現在幾乎都住在牡丹苑了,有時候見他摸著自己凸出來的肚子,笑得一臉高興,總感覺很神奇——她和母親差點要遭殃,他趕來搭救,當時見他在大雪天忙出了一額頭的汗,只覺得心軟,便答應了他的婚事,後來不是沒有猶豫過,只是心想,再賭一次吧。
此刻見到他的笑臉,真覺得自己賭對了。
原本還在擔心他赴任時自己沒辦法跟,卻是沒想到皇太后薨逝,大黎上下官員必須服孝一年,所有官員異動也都暫停,他得延到明年十月才會起程前往高儀府,到時孩子差不多十個月,正好一起上路。
「小姐,姑爺,日頭快落了。」
李益聞言,連忙扶她起來,兩人手牽著手,慢慢走出牡丹苑。
兩人走在花園間的石板道上,晚風涼爽,花香迎面而來,吹得好不舒服。
中間遇到幾個下人,自然十分有禮——這位雖然是良室,但現在懷著孩子呢,聽說少爺都寫休書給大少奶奶了,這位良室就算一直沒名分,也是兒子的娘,差不到哪裡去。
「有件事情想問你。」
霍小玉笑道:「准。」
多好,有話直說,不用猜測,這樣相處最簡單不過。
「我剛從寧州回來那日,你跟我提起能兩次給鄭姨娘下毒的只有桂子跟浣紗,當時你是這麼講的,「可桂子對我很忠心的,她曾經為了給我買藥,把自己賣了」,我前兩日賞了桂子些東西,說是賞她賣身換藥的忠心,可桂子說她只有小時候被賣過人牙一次,還是被賭鬼老爹賣的,自己可沒做過什麼賣身換藥的事。」
霍小玉蹙眉,自己當時是這麼說的嗎?
大抵是緊繃了兩個月,見到他回來終於放心,一時沒注意就把前生之事說了出來。
李益記性極好,無法輕易唬弄過去,但若跟他說實話,他豈會相信?如此荒誕離奇,話本裡也沒這樣不可思議的故事。
「你,可有聽過蘇光宗與趙喜娘的故事?」
李益雖不明白她怎麼提起蘇光宗與趙喜娘,但還是回了,「自然是聽過,去年在京城,我還拜見過蘇大人與蘇夫人。」
「京城裡,有好多花姐兒想當趙喜娘,可是十之八九都只有香姐兒的命,有個姑娘呢,運氣不好,也成了香姐兒,窮困潦倒,連買藥錢都沒有,一個婢子忠心,把自己賣給人牙,換了五兩銀子給小姐續了藥,但人拗不過天命,那姑娘年紀輕輕就死了,魂魄飄移間,以為要進閻王地府,可怎麼也沒想到一睜眼卻回到十二歲年紀,人生又來過一次,但昔日生活過的記憶卻也沒磨去,所以有時說話會不小心,你信不信?」
李益微有詫異,但仔細一想,自己都活了百年,她不過也就是從「年紀輕輕」變成十二歲,有什麼好奇怪,「原來如此。」
這下,換霍小玉訝異了,「你信?」
「我信。」
李益心想,她前生不幸,現在總算過得上平順日子,也是運氣,「那個花姐兒又活過後,可有去找那負心書生打他幾頓?」
「過日子要緊,怎麼會想到這麼多。」
李益覺得奇怪,浣紗說起自己爹時,那臉上的恨意讓人難忘,若霍小玉也曾是香姐兒的命,只怕更要恨上百倍,可她剛剛分明就是輕描淡寫帶過,似乎就只是在講一件普通不過的事情,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快意恩仇的霍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