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讀過書的人都知道的事,偏偏只有他,放棄這個大好機會,進入最磨練人的戶部。
「走我爹的老路子沒什麼不好,那是他生前最驕傲的事,我能為朝廷做事,他一定很高興,何況職位的調派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那是吏部的差事。」吏部主人事。
「姨母並不是說你進戶部不好,而是太辛苦了,早出晚歸的,為著湊不齊的銀兩發愁,一不小心還容易得罪人,給你小鞋穿。」她說得好聽,但其實是不滿意他的官職,嫌事多錢少,但是以她現今的身份也無法為他打通關節,一點忙也幫不上。
「我做我的事,何須擔心小人作祟?不管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又何懼辛苦?姨母多慮了。」天底下哪有不勞而獲的事,在朝為官更要行止端正,不愧天地良心。
明顯瘦了一點的林文娘揉了揉發疼的額側。「你這孩子老是這麼固執,走了一趟京城後更口齒伶俐了,姨母說不過你,若是多說幾句,怕要讓你嫌棄我上了年紀,嘮叨。」
「姨母這是哪兒的話,豈不是要讓毅兒羞愧,自家人說什麼二話,你說著,我聽著,不也是一團和氣。」她又想拿長輩的身份來壓他,這點情分已被她消磨得差不多了。
林文娘沒發現他眼中越來越濃的不耐煩,還當他是當初剛死了爹娘的孩子,軟弱又好拿捏,對她言聽計從。「罷了,我也沒有力氣管你,人老了就怠惰,只想舒舒服服地當個老太君,啥事也不理,等我辦完了你的終身大事後,就讓你媳婦兒管家,我要潛心修佛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放掉主掌大權的機會,她說這話是試探,想讓他駁回,她好拖著老命再管幾年,何時才要真正放權給新媳婦可是由她決定,這段期間她能做的事可多著了。
譬如把新媳婦教得唯唯喏喏,不堪重任,讓她膽小如鼠不敢管事,或是為外甥納幾房不安分的妾,造成後宅不寧,再把妻妾所生的孩子養廢了,日後再也沒有能力承擔大事。
權力惑人心,初時幫他理家,林文娘覺得苦,也不是沒考慮過想撒手不理,但是他離家上京這段時間,被嚴格控管銀兩花費的她才驚覺持家不易,她若真的完全不管了,她那好賭成性又不事生產的兒子要怎麼辦,嫁妝揮霍殆盡的女兒又該何去何從?
她越想越心驚,也越來越重視手中的掌家大權,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有人每天在她耳邊說小話,把尚有一絲正直的她越帶越歪。
柳毅假裝訝異的道:「咦!姨母沒收到我的信嗎?」
「什麼信?」林文娘一怔。
「我從京裡寄來的信,信裡夾了一封張宰相的親筆文書。」他說得煞有其事,其實根本沒有信。
「什麼,宰相大人的親筆文書?」她立即驚得坐正,頹然的神情一掃而空。
他一臉懊惱的拍拍額頭。「肯定是寄丟了,不然姨母怎麼會沒準備,府裡安靜得一如我剛走的模樣。」
「要準備什麼?」不知怎地,林文娘有種不好的預感。
柳毅愁眉苦臉的歎道:「當朝宰相是父親當年的上峰,他見過幼時的我,憐我無爹娘在世,沒有人可以替我作主,便為我牽了一門親事……」
她一聽,精神都來了,急著打斷道:「是哪家的小姐?她爹是幾品官?是京官還是外放?長得如何?年歲多大?和你合不合得來?她要準備多少嫁妝?」看來她得趕緊命人把庫房整理整理,她興奮的想著,柳家終於和京裡官員攀上關係,她也能藉著這個嫻親關係重回官夫人的圈子,讓她擺顯擺顯,為兒女籌劃。
「姨母,你別急,慢著來,這個人你也認識。」只是她們倆「不熟」,而且她也絕對不認同那個人進柳家門。
「誰呀?」她已經許久不在官夫人間走動了,實在想不出有誰家的女兒合適做柳家媳婦,她對她們的印象太模糊了。
「隔壁的徐姑娘。」
「喔,隔壁的徐姑娘,秀外慧中,得體大方……等等,不對,你說的是徐賢之的女兒?!」本來接得很順口的林文娘忽然覺得不對勁,他們這條街姓徐的只有一戶,而且和她很不對頭。
「正是徐世叔的千金,徐輕盈,我要娶的人就是她。」柳毅氣定神閒地等著一場天翻地覆的爭執。
果然——
「不行,我不同意,雖然徐府有個在宮中當太醫的大伯,可是出身還是太低了,她配不上你,我絕對不允許她入門。」一個好漢三個幫,沒有半絲助力的娘家要來何用?
他在心裡冷笑,看來她真以為自己是他親娘了,還不允許呢。「姨母,我也只是六品戶部主事,官階不高。」
「那只是剛起步,等你累積了幾年實務,還能不高昇?要不你去找宰相說說情,讓他看在昔年下屬的分上,幫你弄個好一點的官位,你的官才能越當越順。」
林文娘想得很美,外甥有宰相這個靠山,官位定能更上層樓,她實在瞧不起六品官。
柳毅笑得溫潤,但說出的話卻扎人心窩,讓人血淋淋的痛。「姨母莫忘了這門親便是相爺牽的線,他在信中提起他非常中意徐府二姑娘,故而來作媒,可惜信丟了,難道姨母要拂逆相爺的意思,讓他認為我對他不恭敬?」
「這……」她心中不願,卻也得罪不起宰相大人。
「相爺原本的安排是讓我回鄉成親,先拜堂,再祭祖,然後偕新婦回京上任,兩不耽誤,可是姨母什麼也沒備妥,空蕩蕩的廳堂毫無半絲喜慶,你要我如何趕得上回京的日期?」他話中隱含責怪,意指姨母糊塗,誤了他的前途。
林文娘面容愁苦。「那就往後延一年再成親,又不急於一時……」
柳毅憤然打斷她的話,「那誰為我操持後院?誰又要為我應付同僚家眷?姨母是要我一個人又管內又理外,累個半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