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不對,他應該已經滾過了,畢竟他已經十二歲了嘛,照她看過的讀本,和他一起滾的就是他的丫鬟襲人……疲憊地掃過他身後的丫鬟,年紀約莫都長他個兩三歲左右,一個個閉月羞花,全都是上上之選。
雖說林黛玉的皮相也不差,可就差在這一臉病氣,瘦骨嶙峋,怎麼跟人家豐美絕艷相比?
正哀悼自己的可憐時,突聽見—— 「誰允你們這群丫鬟沒規沒矩地擾人不寧?」
一把蒼老卻沉穩的嗓音傳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丫鬟瞬間失了顏色,垂首恭敬問安,「老太太安好。」
賈母花白髮上簪花簡樸,但只要有點眼力都看得見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簪;她一身鴉綠色襦衫裙,看似平淡無奇,但對襟口和袖角、裙擺上以金絲繡上如意祥鶴,那可是宮中才允用的金絲呀。
對林黛玉來說,她已看慣了賈母簡樸中的華貴,比起王熙鳳那張狂怒放的傲岸貴氣,算是收斂得剛剛好,教她較疑惑的是攙扶她入內的女子。
看似約莫二十歲左右,一身桃紅對襟衫裙,外頭罩了件鑲狐裘斗篷,髮簪金步搖,雖是貴氣逼人,卻壓根不俗艷,搭上她不容侵犯的清傲氣息,就是那般恰如其分。
「全都出去吧。」那女子輕聲道。
一群丫鬟一個個垂著臉快步離開,沒了人伺候的賈寶玉只好走到跟前問好。「祖母、可卿姊姊。」
林黛玉輕呀了聲,這才知道她是賈蓉的妻子,論輩分,算是賈寶玉的侄媳。族裡是論輩不論歲的,凡是玉字邊的就是和賈寶玉同輩,草字頭的就是小一輩了。
寧國府那一房,得了族長一位的賈珍雖和賈寶玉同輩,但卻大賈寶玉快要三十歲,所以賈珍的兒子賈蓉年紀自是比賈寶玉大上幾歲,早就把秦可卿娶進門了。
「胡鬧,是誰讓你沒規沒矩胡叫的。」賈母好氣又好笑地罵著,那稍顯銳利的眸看向他時,是那般疼寵憐惜,就像是要她把心掏出,她也會毫不猶豫。
「是啊,寶二叔這般喚人,豈不是折煞我了?」秦可卿低笑著,攙著賈母到錦榻那頭坐下。
「我可不睬那些輩分說法的,一律都是姊姊妹妹的,要不是祖母不肯,要不我也是喊姊姊的。」說著,他撒嬌地坐在賈母身邊,一席話逗得賈母笑得花枝亂顫,又笑又罵的。
殊不知,這場戲這對話,直教林黛玉萬般忍耐才沒吐出來。
瞧吧,人家就是可以嘴甜到這種地步,拿什麼跟他比呢?不過也要得寵才說得過去,否則同樣一段話,讓賈寶玉那庶出弟弟賈環來說說看,要是沒被直接逐出賈府,她就自動去投井。
祖孫倆說笑了好一會,要不是賈寶玉把話題丟到她身上,她想,賈母已經忘了她是來這兒做什麼的。是說碧紗櫥這兒本就是賈母北院裡的一座小院落,人家到這裡閒散也不成問題,當她不存在,更是合理。
「怎麼靜養了幾個月,還是不見起色?」賈母歎了口氣。
林黛玉垂斂長睫,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老太太。沒法子,她的嘴是拿來吃東西,不是說話用的。她嗜甜,可問題是她的嘴不太甜,還是少說少錯為妙。
「可不是嗎?想那時我特地要廚子弄一籠長壽包給顰顰,誰知道她無福消受,一吃就病了,眼下就怕顰顰和姑母一樣,都是底子不佳的,要是不趁這當頭把病氣根除,落下病根那就不好了。」賈寶玉捧著手上的食盒。「瞧,姊姊差人送來的酥酪,本是要跟顰顰一道嘗的,可她現在連酥酪也吃不得。」
賈母聽著,一雙精爍銳眸目光益發柔軟不捨,似是從林黛玉的病體上瞧見她那苦命女兒的影子,便對著賈寶玉道:「待會教你爹寫封信,從宮裡請個御醫來吧。」
「祖母說的是,就這麼辦吧,要不顰顰在咱們這兒把身子養得更差,咱們要怎麼跟姑父交待。」
林黛玉疑惑地看了賈寶玉一眼,儘管她壓根不信這傢伙看穿了大宅裡的內鬥,但他這一席話真是能救她一命,能讓她為美食而繼續奮鬥,往後她就待他好一點,不賞他白眼了。
「黛玉,待會我再撥幾個丫頭照料,否則就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要怎麼照料你?」賈母說著,已經緩緩起身。
「……多謝外祖母。」林黛玉啞聲說著,病中的她嗓音輕啞,一出聲便楚楚可憐地惹人心疼。
「說什麼謝,都是一家人。」賈母輕撫了下她的臉。「好生靜養才要緊。」
林黛玉點了點頭,不禁佩服賈寶玉的好本事,三言兩語就將賈母安撫得服服帖帖,畢竟這可是她進府至今,頭一回感受到賈母的疼寵呀。
但她更心疼的是賈寶玉手中,離她愈來愈遠的糖蒸酥酪……嗚嗚,就不能留一口讓她嘗嘗嗎?
「老祖宗,你先和寶二叔到園子裡,我留在這兒陪小表姑聊幾句。」秦可卿巧笑倩兮地攙著賈母到門口。
賈母應了聲,便讓賈寶玉攙著離去。
林黛玉不解地挑著眉,想不到初次見面的人能與她聊什麼。正忖著,就見她已經踅回面前,態度和婉地道:「小表姑身子欠佳,可得要好生休養,免得日後落下病根。」
喔……聊這個啊,真是太沒創意了。「謝謝你,但老太太不在這兒,喊我名字便成。」她對宅門規矩很頭痛,有時連見人該怎麼喊都不清楚,有時都忍不住想學賈寶玉那滑頭每個都姊姊妹妹的叫。
可惜,人還是有底限的,不熟的沒緣的,她還真是叫不出口。
秦可卿笑了笑,那神態真是酥進骨子裡的嫵媚,可偏偏就是壓根不妖冶,更沒有半點架子,和善得任誰都想和她攀談幾句。
可惜,她快病死了,沒力氣聊天,要是她打算重複別人說過的話,那真的可以免了,她已經聽到會背了,偶爾內心復誦就很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