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氣的人不是她,是劉昌裔。聶隱娘心知肚明若沒有真正的主子點頭,何鈞根本不敢擅自做主聽她所言。
聶隱娘吃了幾口白米飯,看著桌上的大魚大肉,這樣的日子在外人眼中該是受盡榮寵,但偏偏……她只吃了幾口青菜,便將碗筷放下了。
小翠見狀,一張笑臉瞬間垮了下來,「小姐,你根本沒吃多少東西。」
「飽了。」小翠個性活潑,一張嘴不知消停,整天在她耳邊嘰嘰喳喳,但她也沒有制止她,任由她說著話。
她總是獨來獨往,她不喜歡寂寞,卻得被迫寂寞,現在有小翠在身邊,只要有個聲音,她的心情都好。
「小姐好幾日都只吃白米飯,身子怎麼受得了?」小翠看著一桌子大魚大肉,怎麼都想不明白──這些飯菜可是她在街上過日子時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但是小姐卻動也不動。
「拿下去吧。」聶隱娘起身,「若不嫌棄,就跟你家裡的人一起享用。」
能拿這些好菜回去給娘親和弟弟們,他們一定很開心,只是小翠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廚子的手藝小姐不喜歡?我去跟何總管說說。」
「不用。」聶隱娘淡淡的拒絕,盤腿坐上了羅漢床,拿出放在一旁的書冊。
這間房的藏書不少,有稗官野史也有山川圖志更有為數不少的兵書,她這幾日從小翠的口中才知道,現在住的小樓是劉昌裔起居之處。
這些日子劉昌裔是因為腿傷行動不便,所以才會暫居議事廳,她一個女人被放在他的地方,雖說下人之間的耳語沒機會傳進她耳裡,但她畢竟在聶家這個大家族裡活了這麼些年,不用想也大概能猜得到那些流言會到多無法無天的地步。
但她殺人都敢了,又怎麼在乎那些流言,她喜歡這裡的安靜,就算是劉昌裔的起居之處又如何,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甘於在一個人身後,受他權勢的庇護,偷得片刻的悠閒,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的看著書,不知不覺渡過一日又一日。
看她拿起書冊,小翠就知道到了自己該閉上嘴的時候。她將桌子收拾好,端著幾乎沒動過的佳餚走了出去。
何鈞早等著小翠過來,看小翠手上端著食盤,連忙將蓋在上頭的布巾給掀開,這一瞧,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姑娘的嘴還真叼。你沒告訴姑娘,你已經先試過毒了嗎?」
「說了。但小姐還是不肯多吃。」小翠也是苦惱。
何鈞搔了搔頭,原以為聶隱娘不肯多吃是因為怕食物有毒,所以特別交代了小翠跟聶隱娘提一提,呈上的食物沒問題,誰知聶隱娘還是不吃。
虧他還特地叫廚子用上好的食材,費了不少心思,才弄出一桌又一桌的好菜色,明明色香味俱全,人家還是不領情。
「怎麼了?」蘇碩大步走了進來,看著何鈞一臉苦惱,不由得一挑眉,「瞧你這臉色。」
「副將,你瞧瞧。」何鈞有氣無力的指了指小翠手中的食盤。「這菜色如何?」
蘇碩瞄了一眼,「極好!大人的膳食?」
「大人都沒吃這麼精細。」何鈞不由得一歎,指了指上方,「是樓上那一位。」
蘇碩順著何鈞的手指看上去,「死丫頭?!」
因為劉昌裔怎麼也不肯說這女人叫什麼名字,蘇碩也不會巴巴的去跟那女人套近乎,所以直接稱她死丫頭。
何鈞點頭。
蘇碩哼了一聲,「這大人還真是失心瘋。這死丫頭長得又不怎麼樣,只知舞刀弄劍,大人花什麼心思。」
「我們家小姐是好人!」小翠對於聶隱娘的收留之情感動於心,立刻替聶隱娘說話。
「丫頭,」蘇碩不以為然的瞄她一眼,「記著,你是劉府的人,心向著外人可不好。」
「我是大人派去伺候小姐的!」小翠在街上打架慣了,雖然身子瘦小,但有股不服輸的氣勢。
「果然死丫頭身邊的也是死丫頭!」蘇碩警告的揮了下拳頭,「信不信我一拳就把你打得八丈遠?」
「我只要叫一聲小姐,小姐就會來救我。」小翠壓根不怕,這幾日陪在一旁看聶隱娘練劍,她知道她家小姐功夫了得。
這話可著著實實刺到了蘇碩的痛處,「你叫啊!最好叫得全府上下都知道!」蘇碩忍不住揚起聲調,「那個死丫頭,有種就──」
「外頭吵什麼?」
聽到議事廳裡傳來劉昌裔的聲音,蘇碩不太情願的閉上了嘴。
何鈞連忙對小翠使了個眼色,要她端著食盤退到後頭去,恭敬的在門外通報,「大人,蘇副將來了。」
門裡先是沒什麼動靜,然後門被推開,楚天凡走出來看著蘇碩,「你又吵什麼?」
蘇碩一哼,故意似的揚起音調,「還不就在吵著大人的貴客。說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大人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討不了人家半點歡心。」
楚天凡無奈的看著蘇碩,這些話明擺著諷刺劉昌裔白費心思,又暗諷聶隱娘不知好歹,一下得罪了房裡的劉昌裔和在樓上的聶隱娘。
「全都給我進來。」劉昌裔的聲音在屋內冷冷響起。
楚天凡聞言,率先轉身走進去……
何鈞對小翠使了個眼色要她離開,但小翠不服氣的說:「大人說,全──進──去。」
何鈞瞪了她一眼。蘇碩說的真是對極了──死丫頭身邊跟著的也是死丫頭!
小翠端著食盤,抬起頭走了進去。
劉昌裔見小翠端著食盤,不由得看了何鈞一眼。
何鈞在心中暗暗叫苦,趕緊接過食盤放在劉昌裔面前。
劉昌裔的手一揮,將蓋在食盤的青布給掀開。
「大人,」何鈞說道:「這是姑娘的晚膳。」
「她身子不適嗎?」食物似乎壓根沒動過的痕跡。
「小姐沒事,」小翠回得直接,「只是不知是否是食物不合胃口,這幾天總是沒吃多少東西。」
劉昌裔瞪著何鈞,這事怎麼沒聽他來跟他提?
這一瞪令何鈞心悸了一下,怕被怪罪,忙不迭的開口解釋,「姑娘不是不吃,只是吃得少了些。就些米飯、青菜……」他的聲音在劉昌裔陰沉的眼神底下緩緩變小,「小的也是擔憂,怕是這些飯菜不合口味,便日夜要廚子想著變花樣,可看來還是不合姑娘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