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是樁不錯的親事,可你祖母那關過得了嗎?」余敏可以想像新媳婦進門會受婆婆多少氣。
「你說對了,祖母不樂意與武官結親,父親也不甘心,而當時父親紈褲之名遠播,霍家還不肯讓女兒出嫁呢,眼看婚事就要黃了,祖父卻寫下切結書,不允許兒子納妾、收通房,倘若霍家女兒沒為韓家生下兒子,便過繼霍家子弟,承襲爵位。
「外祖倒不貪求爵位,只是見祖父如此誠心,方才允下這門婚事,這張切結書,引起祖母和父親的強烈不滿,但祖父是當家作主的,父親只能依了祖父。
「然而洞房花燭夜,喜帕挑起那刻,父親滿肚子怒氣爆發了,他是個低俗鄙人,日日進出青樓妓館,只喜歡那種柔弱無骨、嬌媚俗艷的女子。我母親出身武將世家,練過武,一身英氣,氣勢壓得父親自卑自鄙。
「父親憤慨也無他法,且祖父發話,讓母親好好管教父親,母親照做了,卻讓夫妻倆的關係越來越差。
「在母親的鞭策之下,短短幾年,父親果然考上秀才,甚至中了舉,這讓對父親已經失望透頂的祖父逢人便誇讚媳婦好,氣得父親內傷。
「可是父親懦弱無能,心中有火不敢對祖父發作,只會躲在祖母背後訴苦,因而多年來祖母處處為難母親,不但讓母親立規矩,還把持著中饋不放,讓母親遭受許多委屈,但她性子高傲,從不訴苦。
「既然父親憎恨母親的管束,我出生之後,母親便不理會父親了,她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三歲時,祖父和外祖父覺得我資質好,兩個賦閒在家的老人決定聯手教導我。我開始習武藝、學兵法,他們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但父親與祖母已經夠討厭我母親和外祖家了,怎肯讓我再成為武人?他們鬧得太厲害,祖父大怒,要把他們趕出靖國公府,這才消停下來。」
「所以他們遷怒了嗎?把對你母親、對你外祖父的不滿移到你身上?」余敏憂心沖沖地望著他。
「為什麼這樣問?」璟睿歡喜她為自己擔憂。
「因為遷怒是人之常情,因為他們不是豁達寬容、有遠見之人,因為他們心量狹窄,沒有能力改變自己,只能靠著怨恨別人來發洩。」
「你猜得對,我被遷怒了,祖母和父親討厭我,對我或者冷言冷語,或者視而不見,或者痛責怒斥,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對他們的所有記憶都是不堪的。
後來母親生下弟弟,這回祖母鐵了心,要把弟弟養在膝下。祖父本來不肯,但祖母鬧到上吊自殺,祖父無法可想,只好妥協。母親心疼弟弟,然而為了盡孝道、為了家庭和樂,不得不退讓,本想等弟弟年紀大一點再作打算,沒想到養到五歲上下,弟弟性格變得霸道乖張,請再多的先生來指導也改變不了了。
「即使如此,祖母與父親依舊偏愛弟弟,若不是祖父堅持,靖國公府的世子輪不到我頭上。」
余敏找不出勸慰的話,只能輕拍他的背,他抓下她的手,反手握住。
「我十四歲就隨著大舅父上戰場,首戰告捷,我升為小隊長,一年年功勳累積,直到去年祖父過世,我已經升為三品威武將軍,通常,兒子的榮耀都會是父親的驢傲,可是對我父親而言,並不是。」
余敏接過話,「那種偏狹的男人,肯定認為自己夾在「靖國公」與「威武將軍」中間活得很窩囊,傑出的父親、優秀的兒子,再加上愚鈍的自己,他的自卑肯定更嚴重。」
璟睿訝異於她的敏銳,啟唇一笑。「你說得對,這世間有太多人見不得別人好,我父親心中矛盾,經常酸言酸語,又加深了這矛盾,而我父親那種性格,正人君子豈會與之深交?
他能夠來往的只有臭氣相投的酒肉朋友,酒一喝便口無遮攔,那些人時不時取笑父親,說他有個好爹、好兒子,一輩子啥事都不必干就可以安享富貴。」那種口氣,酸得人掉牙。
「父親在外頭受氣,回到府裡便拿我出氣,我經常只是從他身邊走過便莫名其妙一棍子往我頭上砸下來,我的頭不曾在戰場上受傷,倒是在我父親的棒子下見過幾次血,我懷疑過,他是真的想把我活活打死。
「好幾次我忍不住了,問外祖父:「我到底是不是父親的兒子?」外祖父心疼我,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無法說得太多,只能歎道:「你父親是個糊塗人,我後悔了,當初不該讓你娘出嫁的。」
「沒錯,我父親是個糊塗人,養在糊塗的祖母膝下,四十幾歲的人了還是蠢得近乎可笑。父親中舉那年,祖父幫他謀了個七品縣官,他竟因害怕吃苦,讓祖母去跟祖父吵,祖母哭鬧喊叫,說祖父要謀害親生兒子,才讓父親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受苦,非要租父在京裡給他謀官位。
「父親只是舉子,不是進士,京裡有什麼官位可以謀?就算是進士,就算家裡後台夠硬,也得出去歷練個幾年,才能轉調回京。到最後,祖父索性不管了,任由父親醉生夢死,成天惹事。」
「今天來的那位,是怎麼回事?」余敏問。
「她叫作錢盈盈,十年前她的父親是個五品京官,但品德不修、收賄貪污,名聲敗壞,這樣的人應是人人避而遠之,偏偏父親與他氣性相投,兩人成為莫逆之交。一頓酒席過後,兩人相談甚歡,口頭定下我與錢盈盈的婚約。
「祖父不允,撂下狠話,倘若父親那麼喜歡錢家閨女,就將父親自韓家族譜除名,讓他入贅錢家,當錢老爺的女婿。之後,此事就不再被提起了。
「去年祖父過世,喪事剛辦完,錢家老爺因為貪賄被革職查辦,父親去牢中探望一趟,回來之後竟決定在百日之內讓我與錢盈盈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