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震,凝視她的墨眸深不見底。
她看不清那其中是否潛藏著對自己的同情,櫻唇一扯,澀澀地苦笑。「弟弟寄養在舅舅家。」
「他幾歲了?」
「我進宮那年他還不到七歲,如今……也有十二歲了。」她悠悠的語氣似是懷念。
他皺眉,沉吟片刻。「想回家嗎?」
「什麼?」她一愣。
「這麼多年了,不想見見你弟弟嗎?」
「自然是想的……」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悵然的神情,正欲說話,外間有丫鬟揚聲喊道。
「爺,李管事來了。」
朱佑睿一凜,披了件外衣走去外間,李管事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面色一冷。
「知道了。」
李管事離開後,他讓在外間聽候傳喚的丫鬟也退到屋外去,吩咐了這院子裡裡外外的人都不許接近正屋。
他吩咐的音量不低,香雪在裡間也聽見了,心下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
為何他要將下人們都打發走呢?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再回到房裡時,朱佑睿神情冷凝,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凜冽煞氣。
「是誰派你來的?」他直截了當地質問。
香雪震懾,倉皇起身。「我……妾身不明白爺的意思。」
「不懂?」朱佑睿冷笑,舉高握在手裡的小瓷瓶。「這瓶子是誰給你的?」
那是……
香雪明眸圓睜,容色駭然刷白。
「瓶子裡裝的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
是毒藥。
是今夜那道如魔鬼般糾纏她的黑影交給她的毒藥。
香雪眼前一暈,踉蹌地跪倒在地,玲瓏的身子低低彎伏著,輕顫不止。
可她愈是做出一副恭敬求饒的姿態,他愈是怒上心頭。
「看來你的確知道這瓶子裡是什麼,這是砒霜!是只要一丁點便能致人於死地的毒藥!」
凌厲的嗓音落下,一字一句猶如驚雷劈在香雪耳畔,她只覺得全身發冷。
「說!是誰派你來的?」
牙關格格地打顫,她死命咬住,死命忍著刺痛著眼眸的淚水。
「抬起頭來!」
她噎著喉嚨,緩緩揚起雪白無血色的臉蛋,淚珠瑩瑩閃爍。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只是令他更加氣惱,恨不得抬腿重重踢她一記。
「為何不說話?事到如今你還想維護那個人?」
她才不是想維護那人,她是怕,怕自己一旦招供出指使者,弟弟的性命隨時會不保。
她祈求地凝視他。「爺,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您……殺了我吧!」
「你說什麼?!」墨眸燃起熊熊火焰。
「殺了我吧!爺的恩情……容妾來生再報……」
「誰要你報恩?誰允許你輕易就這樣死了?」朱佑睿氣得渾身顫抖,不知怎地,看著她哀哀求死,他彷彿看見曼曼在他面前哭泣。
她怎麼能求死?
他還沒罵她,還沒嚴刑拷打她,她竟敢做出視死如歸的姿態!
「爺,您殺了我吧!」她早就不想活了,活著只是折磨,她殺不了他,只好期待他了結自己。
「想這樣一死百了?你作夢!」地獄般的怒火在他胸口狠狠焚燒,幾乎燒融了他的理智,他用力踢了她肩頭一腳。
這一腳將她踢得滾趴在地,細嫩的肩頭劇痛,瞬間瘀青,可她依然強忍著,將一聲聲酸楚的哽咽都噎在心口裡。
她不能哭,她沒資格求他憐惜,這一切都是她的命。
她強撐起抽痛的肩膀,膝頭跪地行了幾步,再度於他腳下臣服地弓身彎伏。
「你……」朱佑睿面色鐵青,氣得想殺人。
這女人,他給過她機會了,是她逼自己走上絕路!
他無情地冷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誰是幕後指使者嗎?」
她悚然抬頭,含淚的明眸寫滿驚懼。
他深深地注視她,在自己心軟前別過頭去。「你不是曼曼,你永遠不會是她……」
嘲諷的低語落下,他再也沒多看她一眼,橫臂拽住她手腕,沿路拖著她來到門口,毫不憐香惜玉地擲出去。
「來人!將這女人關到柴房去!」
隔日午時,朱佑睿入宮求見皇帝。
小皇帝在西苑召見他,在臨著太液池畔的一處樓閣擺開宴席,憑窗可見戶外白雪皚皚,枝頭凝冰,晶瑩剔透。
桌上用炭爐燒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湯鍋,香氣四溢,鍋旁則擺著兩大盤切成薄片的羊肉、兩大盤各式瓜果蔬菜,以及一壺燙得溫熱的美酒。
小皇帝屏退了隨侍的太監,自己親自站在桌邊,興奮地用筷子挾著肉在湯裡來回地涮。「來來,我們今日也學廣州人打邊爐吃。」
所謂打邊爐類似於現代的火鍋,由雞、豬骨與海鮮等物熬成上好的高湯,加了枸杞、桂圓、黨參等等中藥材,冬天時吃頗能祛寒養生。
朱佑睿陪著小皇帝大快朵頤,一面聽他抱怨方才在內閣裡,首輔李東陽跟次輔焦芳又打起擂台來了,一件事情來來回回地爭論不休,吵得他頭痛。
「……朕是好心想當和事佬,結果說的他們又不聽,唉,這皇帝當得可真真是憋屈!」小皇帝重重歎息,無可奈何的口吻分明是在求同情。
朱佑睿也很貼心地立刻表達同情之意,同仇敵愾地跟著抱怨了幾句。
小皇帝樂得用力拍他肩膀。「朕就知道!還是你最瞭解朕,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皇上,論起輩分,臣可是您的堂叔。」
「唉,什麼堂叔、堂侄的多生分!朕就想把你當兄弟!」
朱佑睿微微一笑,雖是得了小皇帝稱兄道弟的熱情對待,心頭仍沉沉地壓著心事。
「怎麼了?」小皇帝這才察覺到他的異樣,心念一動,左右張望。「香雪呢?她今天沒跟你一同進宮?」
朱佑睿胸口一擰,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臣覺得帶著個女人出出入入實在麻煩,今日她正好身子不爽,臣便將她留在郡王府裡了。」
小皇帝一聽,登時急了。「不是說了嗎?你無論去哪兒都得帶著她,你們倆得寸步不離!」
「皇上莫擔心,只是偶爾分別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