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熄了火,退到一旁,放好燈籠,看著尊貴冷漠的主子跨進門坎,走進早已點亮燭火的書房內,她亦走進去,見他已坐下翻看書籍,她來到書桌旁,磨墨、放好毛筆及紙張,再行個禮,靜靜的退出書房。
掩上門,她大大的吐了一口長氣,拉起裙擺,跑!
這是她的用餐時間,大約十五分鐘後就得回到書房門外,靜候差遣,約莫三個時辰後得去端宵夜,但因主子大都沒吃上幾口,她只能再端回廚房,轉個彎回到偏院的僕人房,洗個十分鐘的戰鬥澡,再度回到書房外,等著伺候主子上床,而這一等往往就等到天亮。
有時候,她覺得這貼身丫鬟實在不是人做的!
思緒間,她已經跑了一半,卻見到秦嬤嬤在庭園裡等著她,連忙煞住腳步。
「怎麼這麼慢?我有話跟你說呢。」秦嬤嬤已等她好一會兒,一見到她,急急拉著她的手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秦嬤嬤老雖老,但身子骨硬朗,走路速度還比她這丫頭要快呢,說話的速度也不慢,走到廚房,話也說完了,而這番話的重點在最後三句——
「表姑姑要我想法子讓爺多吃一點,需要時也可以請萬大娘配合?」她苦著一張臉,她做的事還不夠多喔?
另一邊,滿頭花白的萬大娘仍顧著一處爐火,聽她這一叫,連忙點頭,「是,秦嬤嬤跟郭總管都來交代了,南萱不用客氣。」
她杏眼圓睜的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是客氣,是我什麼也不會,大娘你才會啊。」她又不是阿基師或詹姆士,能想出什麼菜色來?
「萬大娘已經努力的更換菜色,還是不能讓爺多吃點。」秦嬤嬤道。
萬大娘苦笑點頭,「我老了,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新的菜餚,你年紀輕,腦袋也靈活,不一定要想菜色,也許什麼方法能讓爺開胃。」
兩人很熟了,畢竟一個管煮食、一個要伺候主子用餐,進出廚房間互動頻繁。
「好吧,我試試,方法得再想,新菜色——我老家應該有幾樣新鮮菜,可是得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她不好意思拒絕,老家指的是二十一世紀,雖然她不太會煮,但聚會不少,她也吃了不少美食,應該還能說出不少道好菜吧。
「別拖太久,想一個就試一個吧,萬大娘,你休息一下,晚一會兒還要煮宵夜。」秦嬤嬤是貼心,也是擔心竹南萱口無遮攔,萬一說出什麼不好的話,讓萬大娘聽見了總是不好。
萬大娘點點頭,「南萱,你的食物大娘就放在鍋裡溫著呢。」
「謝謝大娘。」
萬大娘微微一笑,先行走出去,漠善園裡有一處小偏院,只有她跟竹南萱分住,也是方便伺候主子。
廚房內,秦嬤嬤已經手腳利落的替竹南萱從冒煙的熱鍋裡端出一碗飯及一盤菜肉到一角的桌上,「快吃吧。」
「嗯。」她邊答邊面帶思索的走過去,身為專業護士,她大概知道穆敬禾是輕度的厭食症,當然,每個人的狀況不同,不過對於這惡名昭彰的主子,她大概可以猜出他的病因。
她坐下來後,很認真的看著秦嬤嬤,「表姑姑,咱們說白了,爺就是壞事做太多,才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這都起因於良心不安——噢!」
秦嬤嬤忍不住敲了她的額頭一記,壓低聲音斥道:「你不知禍從口出嗎?」她擔心的左右看看靜悄悄的廚房。
竹南萱邊揉揉發疼的額頭,也驚慌失措的跟著四處瞧了瞧,甭說人影,連只蒼蠅蚊子也沒有嘛!所以,她還是忍不住瞪大眼睛說:「真的嘛,雖然到這裡後一直沒機會外出,可是一路上我可聽到好多人偷偷議論,說定北王為非作歹,心狠手辣,放蛇毒殺府裡數十人,連兄弟情也不顧,剷除手足不手軟,是人面獸心的大禽——」
秦嬤嬤狠狠的瞪了連珠炮的她一眼,迫得她不得不嚥下到口的「獸」字。
「少在府裡碎嘴,那些全是莫須有的罪名。」胳臂總是往裡彎,何況,這裡面有太多不清不楚、無中生有的內幕,主子也有被抹黑的部分。
「可是……」
她臉色倏地一沉,「不想吃就去伺候爺上榻。」
「爺才沒那麼早睡,老在書房待到快天亮,我守在門外都快凍成殯屍了……」
她嘀嘀咕咕的愈說愈小聲,因為秦嬤嬤又給了她一記白眼,「好,南萱快吃!」她舉起木筷。
一碗白飯,一隻圓盤裡只有兩樣青菜、一塊滷肉,與早些時候被倒入餿水桶的山珍海味實在是天壤之別,但能坐下來吃一頓就該偷笑了,她開心的想細嚼慢咽,秦嬤嬤又催了,「吃快點,還有,你的動作利落點、勤快點,別老是迷糊忘事,還偷睡,爺只是太多事操煩,無暇理會,萬一……」
「放心,我又不是天然呆,知道分寸的。」她趁空檔連忙打斷,不然秦嬤嬤碎念起來是魔音傳腦,太恐怖了。
秦嬤嬤皺起眉頭,「什麼呆?」
「哈哈,沒有,我今晚要帶被子去守在書房門口,免得杵了一夜染上風寒,這樣又怎麼幫忙想法子讓爺多吃些?萬一傳染給爺就遭糕了,生病的人肯定更沒食慾,秦嬤嬤說是不是?」她堆起滿滿的笑容,那張俏臉說有多吸引人就有多吸引人。
唉,永遠都有理直氣壯的理由,秦嬤嬤看著低頭又吃起來的女娃兒,對她還真是沒轍了。
晨曦的光芒照亮了書房,又是一天的到來。
晨風探窗而入,殘燭隱隱欲滅,穆敬禾又是一夜未眠,他面無表情的從長桌前起身,抿緊薄唇望著窗外微亮的天際,他似乎愈睡愈少,吃的也愈來愈少。
他推開書房的門,跨入長廊,就見到竹南萱包著被褥,像顆粽子似的蜷縮在廊柱後方。
某方面來說,他是很羨慕她的,似乎在哪裡都能睡,而且並非故意,而是真的有閉眼就睡的好功夫,她也不像紀律嚴明的府中諸人,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連吭一聲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