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繡色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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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父還在世時,顧雲郎允諾一旦中了秀才必請媒人上門,一報師恩,二不負美人情意。

  在這不到五百人的小鎮中,蒲家姊妹都算是出落得水靈靈的美人胚子,膚白勝雪,眼若點漆,明亮的翦水秋眸好像會說話似的,齒如編貝,櫻桃樊素口,不點而朱,紅得秀色可餐。

  可惜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蒲父一過世,原本來往密切的顧雲郎便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路上見到蒲家人還會刻意閃避或是繞路走,再也不提及兩家以往密不可分的情分。

  忘恩負義莫過於此,顧雲郎一中秀才便火速定了親,可訂親的對象卻是鄰鎮陳員外的閨女,最後才得知實情的蒲恩靜深覺沒了臉面,也丟失了名聲,淪為眾人的笑柄。

  在河邊洗衣服的她越洗越難過,淚水越掉越凶,看著水中自己倒影的可憐相,兩眼哭得浮腫又難看,不禁悲從中來,索性便往河裡一跳,一死百了。

  而她如願了,蒲恩靜被鄉親撈起時已是了無氣息,經過急救後,她的手動了一下,身體是活了,但內裡已被換了,變成了來自二十一世紀、殘而不廢的刺繡名家蒲秀琳。

  「咦,那個丫頭不是蒲家二丫頭嗎?」

  「啊!嬸子的眼睛真尖,是蒲家的老二,她怎麼有臉出來見人,臊都臊死人了……」

  「就是說嘛!人家顧秀才眼界可高了,哪會瞧上那樣的小家小戶,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硬要巴上人家秀才。」蒲二姑娘臉蛋是不錯,頗有幾分姿色,可是人要有自知之明,留點臉皮子,別去高攀不可及的高枝給自己難堪。

  那些冷言冷語的聲音漸漸遠離,蒲恩靜絲毫未聽進耳裡,不管怎麼說,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活著,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一件事。

  屋後搭起的小廚房傳來窸窣的聲響,輾轉難眠的蒲恩靜在發了大半夜的呆後,十分認命的在晨曦中回過神,穿上有些舊的靛藍繡蘭草衣裙,小巧的繡花鞋以網繡方式繡出一朵搖曳於水池中的連枝青蓮,以遮掩鞋面上的淡青色補布。

  窮則變,變則通,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一針一線在手便有千變萬化,窮苦中亦能自得其樂。

  回不去了……這是某出紅透半邊天的電視劇對白,也是蒲恩靜近月來最深刻的覺悟,她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

  「娘,不是說讓你多休息嗎?家裡的事我來做,我行的,別老是慣著我,累著了自己。」

  那一夜,也是月兒正明的時候,她和相依為命的姊姊在駛往峇裡島的渡輪上,兩人一手拿著烤得流油的烤肉,一手是八分滿的紅酒杯,在甲板上賞月歡度她二十五歲生日。

  誰知一個大浪打來,有點醉酒的兩姊妹便慌得想避,身體往渡輪的欄杆邊偏去,原本姊姊可以逃過一劫的,偏偏為了救她而……

  二十五歲的蒲秀琳是現代有名的「亂針繡」藝術家,一幅繡品便是擲金百萬仍不可得,為當代繡件名家。

  母親早逝,父親是研究錦緞繡的學者,姊姊蒲秀珍是水墨及油墨畫家,一家皆與藝術有關,她從小耳濡目染下和姊姊一起學畫,因此對刺繡和繪畫都有涉獵,後來拜師學了亂針繡,年方十八便因一手出神入化的繡技而揚名國際。

  然而在一次與父親出外拜訪某位刺繡名家的途中,一輛失控的公車迎面駛來,公車上載滿學生,蒲父見狀便將方向盤一轉撞上山壁,好讓公車上的學生避過危險。

  而他的捨己救人卻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同時也賠上了女兒的一雙腿,蒲秀琳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生活。

  一開始接受不了再也站不起來這事實的蒲秀琳相當自暴自棄,她否定自己也不與人往來,宛若囚鳥般自閉,連最愛的刺繡和繪畫也全部放棄,看也不看一眼的束之高閣。

  不忍妹妹一直自我封閉在小小的陋室之間,蒲秀珍忍著喪父之痛,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開解妹妹,用了兩年時間才敲開她的心房,讓她回歸到正常人的生活。

  因為行動不便,她日常作息的步調變得很慢很慢,無法出外走動的情況下,她更專注於鑽研繡品和繪圖,不知不覺中繪繡技巧更精益求精,達到高峰。

  由於長期待在家裡少有出遊的機會,蒲秀珍便藉由一次國際美術大展帶身有殘疾的妹妹一同參展,兩個人最後選定了較為便利的渡輪之旅,以船代步省去上下樓梯行走的不方便。

  可是誰也沒料到這是一次死亡之旅,為了拉住妹妹的輪椅,姊妹倆竟雙雙落海,漸沉海底,海中急流衝開她倆緊緊相握的手,任由一片漫天黑霧將兩人淹沒。

  當蒲秀琳一身濕的從幽暗中醒來,不屬於她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她是蒲秀琳,卻擁有蒲恩靜的身體,以及蒲恩靜從小到大的所有記憶。

  就這樣,她成了十四歲的弱質少女蒲恩靜。

  「叫你多睡點怎麼不聽話,身子骨好點了嗎?有沒有再發熱,昨兒個喝剩的雞湯再熱熱,喝完了娘再煮一鍋,多喝點雞湯補補身子,不要一睜眼就往外跑,顧著點自己。」真是個不省心的女兒。

  紅磚砌成的灶台約半人高,旁邊是相連的小灶,藉著大灶的熱氣和火舌可熬湯燉煮和保溫,或將隔夜的飯菜與湯溫熱。

  幾根柴火塞入灶底,星星火苗由小而大燃起紅色火光,佝僂著身子的董氏坐在不到一尺高的槐木矮凳上,添柴撥火控制火的大小,等火燒旺了才扶著微酸的腰起身。

  凝望著「母親」佝僂的背影,眼眶一熱的蒲恩靜為之動容。她有母親了,雖不是相片上那個穿碎花小洋裝,發上別著一隻綠尾蜻蜓,懷抱幼女的溫婉女子,卻真真實實是她的母親。

  「好了好了,娘,女兒全好了。你看還長出點肉來了,我沒事了,用不著再把家裡的雞宰了給我燉湯喝,留著下蛋給青青養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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