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差不多了,小門小戶的蒲家不用太顯眼的回門禮,錦呀緞等貴重物要用粗布包著,日常用品多備一些才實際,碎銀、銀票壓在箱底,銀子多易招賊惦記,得藏好。
寡婦門前是非多,還拖個啥事也不懂的小娃兒,獨自撐起一個家的辛苦難以道與外人知,她得多貼補貼補。
唉!不知道宮裡那個沒見過面的大姊過得好不好,要是她沒被死要錢的鎮長送進宮當宮女,今日也不用愁娘親乏人照顧,起碼有個能說話的人在,不那麼孤單無助。
蒲家沒錢,繳不起買身費,當初鎮長家有五個適齡的女兒卻沒一個送進宮當奴才,偏偏挑上窮兮兮的大姊,代替他家嬌滴滴的小姐,只是情勢逼人,她們也無力抵抗。
謄著單子的蒲恩靜不時長吁短歎,一筆揮下,塗塗改改的刪增,一下子覺得過頭了,一下子認為太少,一下子感覺不太妥當,這邊添一點,那邊減三分……
她從沒這麼累過,比繡花還勞累,她發現要掌家不容易,光是日常人情往來就讓人腦子打結,更別提家裡的用度,下人的分黨結派不同心,每月收支和莊子收成都得操心。
幸好她有個疼媳婦的婆婆,看她年紀尚小還未及笄,那些瑣事便替她管起來了,所以她只需要管好自己院子裡的一畝三分地,內院的大小事、婢僕的調度還是由婆婆來安排。
對她來說是輕鬆多了,畢竟是剛入門的新婦,對蘭家的一切一無所知,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畢竟得先把自家的田犁好再說,撒種、育苗還在其次。
「小小年紀歎什麼氣,歎一口減壽三年,小小年紀便早生華髮。」駝背腰彎地,活像小老太婆。
「你別理我,我很快就好了,填張單子而已嘛,難不倒我。」她不信她能念完大學,寫出繁複的數學方程式,背好一百多個化學公式,最後會被幾張簡單的紙難倒。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執拗症發作的蒲恩靜不肯認輸,頭也不抬地朝夫婿揮手,要他離遠點,不用理會她。
「這句話你一個時辰前就說過了,還是同一張單子,你的進展實在是……」磨人的慢。
「春有百花夏有荷,秋賞明月冬有雪,四季分明各有美景,你要用心去體會,不要囫圇吞棗,錯過美好事物,凡事慢慢來才有條理……啊!別拿,我還沒寫完……」
「我看看寫了什麼……」看著從妻子手中抽來的單子,頓時無語的蘭泊寧大為傻眼。「你確定不要換張單子重擬,左一撇、右一捺,中間一豎,你弄倒了墨嗎?」
一張素白的水雲紋宣紙……應該說原本是素白如雪,可如今嵌滿大大小小的字跡,還有點點墨漬從宣紙上渲染開來。
橫不橫,直不直,字不像字,墨水暈染透紙而出,移來挪去的紙張又沾到墨污,反滲透紙面,污了其他筆法工整的字,將好好的字毀了,一行字清晰可見的並不多。
這根本不是回門禮單子,而是小兒初初握筆的習字帖吧,橫七豎八寫得歪斜又扭曲。
她一把搶了回來,差點撕破。「就說你不要看,這只是草擬的回門禮,等排定後再重新寫一份,上頭用了只有我看得懂的符號,待會謄寫的時候就順手了……」
是A禮品加兩份,B一指的是B物再減一,CX3是C物乘於三倍,D2X5則是同物有兩色乘五為十,像布料、絲線等,沒人送一匹布,一捆繡線的,要雙數才吉利。
阿拉伯數字尚未傳入本朝,只偶有西方傳教士從東邊港口上岸,宣揚「上帝愛世人」,所以雖然認識的人極少,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仍小規模的流傳開,用於海外的商旅。
「別瞎忙了,真要處理不來就交給娘,你的長項在刺繡,不是打理綢緞一匹價幾金,白米一袋食三日。」蘭泊寧直接將單子揉成團,丟進一旁收廢紙升火的紙屑簍。
「你……你真是體貼入微,善解人意,能嫁你為妻是我三生有幸。」她欲哭無淚的說著反話,直想把揉皺的單子再拾回來。
那可是她花了好多時間擬的啊。
她不願再重擬一份回門禮單子,也不肯被視為無能,向拿她當女兒看待的婆婆求助,外表十四歲的她其實有二十五歲女子的智慧,還受過古人沒有的精英教育,她真的除了刺繡外一無長處嗎?
聽出她話中的反諷,蘭泊寧挑眉一笑。「好說好說,我也覺得你運氣好,能嫁入我們這麼疼媳婦的蘭家。」
「……」老王呀!不要再賣瓜了,誇得上天下地還是瓜,不會變成黃澄澄的金子。「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問什麼?」他不挑明,由著她故弄玄虛。
「問你那兩位眼眶含淚的丫頭。怎麼我既沒打她們罵她們,還讓她們像小姐似的養尊處優,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有看過比我更善待丫頭的主子嗎?」她一臉不解的擺手,模樣嬌俏,可透著一絲俏皮的淘氣。
他進房前,肯定看到門外跪了兩個可憐兮兮的美人兒,居然這麼好耐性,到現在都沒問她。
他失笑,將人抱坐在大腿上,鼻尖蹭著她的玉雪珠耳。「你只是把人晾著,啥事也不吩咐,一座院子只有你我兩個主子,主子不開口,她們就是虛的,無所適從自然慌。」
「你怪我?」她偏過頭,躲過他落下的吻,聽見他大為不滿的嗤哼。
自己的娘子還親近不得?
「不。」她做得好。
「有獎賞?」她兩眼亮晶晶。
蘭泊寧嗤笑,朝她腦門賞了一記栗爆。「她倆本來就歸你管,沒管好是蘭少夫人的責任,你好意思要我打賞?」
內宅的丫頭、婆子、嬤嬤……凡是下人,全在蘭少夫人蒲恩靜的管轄之內,她是這些人的主子,有人犯錯、偷奸耍滑的,她便有權處置,或罰,或發賣。
而蘭泊寧管得可寬了,小廝、雜工、管事乃至於外頭的鋪子,只要是事兒他都得管,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