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半個多月的警告函,黑延棠實在沒怎麼把這件事往心上放,今天這封還放話三日之內一定讓他見血,他不禁暗笑這恐嚇真沒創意。
黑延棠拍拍手上一疊資料,今天的案子佔去他大半注意力,是知名腫瘤科醫生涉及一樁跨海兇殺案,他腦子轉著該提問的問題,有些敷衍地回道:「我會注意。」
簡清文搖搖頭,一眼看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忍不住碎念一句,「你別不當一回事。」
「Yes sir!」黑延棠嘻皮笑臉地朝長官敬禮,然後往偵訊室走了。
唉,年輕人氣焰盛,總覺得無敵。簡清文無奈轉回辦公室。
再離開偵訊室,已是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的臉少了兩個深潭,顯出幾分冷硬,取得張醫生的自白後,他說不出心裡的滋味,感慨即使受過高等教育薰陶,仍度不過一個「情」字。
他手上這樁案子由於現場跡證被破壞殆盡,搜證過程十分困難,甚至可以說陷入瓶頸。
所以轉到他手上的相關資料不多,除了當時嫌疑人張醫生人在大陸的出入境資料,就只有張醫生與被害人關係匪淺這項資訊,因此儘管張醫生是最具殺人動機的人,但認真說來,警方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張醫生犯案。
案子懸宕了兩年,落到他手上,憑著多年經驗,他也認為張醫生有犯案,但所謂測謊並非一句簡單的「你有沒有殺她」,問訊過程比較像是諜對諜的心理攻防戰。
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設計一個又一個問題,最後問得犯罪真相,卻也為一個原本前途光明、有大好人生的醫生感到惋惜。
真相是,張醫生得知大陸包養的小三林姓女子背著他另結新歡,因憤恨不滿而預謀殺人,他從台灣帶了鎮靜麻醉藥物、針筒、童軍繩、手銬赴大陸找被害人。
張醫生先下藥令被害人昏迷,使用被害人手機傳簡訊向家人表示出遊,藉此來拖延時間,因而林女遇害兩日後才被人發現,而那時張醫生早已離境回台……
黑延棠手指飛快敲打鍵盤,完成測謊報告,正常工作時間辦公室熱鬧紛雜,進進出出的人多,此時其他測謊組員全下班,白色明亮的燈光將安靜的空間照成了寂寥。
黑延棠靠著椅背,等印表機將完整報告印完,出紙的規律聲響是眼前唯一的背景音。
做他這行往往能看見令人瞠目的真相,有時令人心酸、有時令人不解、有時令人驚駭,然而,許多真相背後的相同動機是「愛」,因為愛、因為愛不到、因為失去愛,繼而生出妒恨,引燃殺機……
最後一頁列印結束,整個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黑延棠走到印表機前拿起一疊報告,往桌面敲出叩叩兩聲將其整平,走回辦公桌,將報告裝訂好放進資料夾裡,接著把辦公桌面整理乾淨。
沒來由地,他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剛入測謊組時經手的第一樁情殺案,當時的嫌疑人是女性……
回想起那樁案子,他接連想起一名十五歲少女,那少女右耳四個耳洞、左耳兩個耳洞,一對耳朵叮叮噹噹掛上大大小小耳環,他幾乎要替她的耳朵喊累了。那張瓜子般的精巧小臉塗得五顏六色,嘴裡嚼著口香糖,穿著露出一截肚腹的小可愛,肚臍上穿過一圈亮黃色K金肚臍環。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呢?
黑延棠翻開記事本,今天手上這樁案子正巧是他經手的第兩百二十二樁情殺案。
他不自覺搖了搖頭。愛是什麼呢?
他拿筆在記事分類劃下一槓,吐了一口有些抑鬱的氣,將記事本闔上。他閉起眼睛默默數到三十,再睜開,那雙墨黑深邃的眼裡抑鬱盡掃,又是滿滿明亮。
走出辦公室前,他將情緒從今天的案子完全抽離,關燈那一剎那,就像他又關上一個案件檔案。
黑延棠隻身走在幽暗巷弄裡,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他眉頭輕蹙,警覺的掏出手機,滑開手機螢幕,飛快打開定位系統。
下一秒,受過防身術訓練的他機警閃躲開從身後揮過來的一記悶棍。
果然是針對他而來的。他似笑非笑轉身,六個身形中等的男人陸續圍上他,或持棍棒、或拿長刀,其中一名握著改造手槍。
黑延棠打量了一下情勢,畢業於警察大學的他受過不少訓練,卻沒自大到認為能手無寸鐵的對付六個身懷傢伙的地痞流氓。
他握著手機按下快速鍵,面不改色的對六個懷著惡意的男人笑得從容。「給我點時間叫救護車。」
「今天不打斷你的手腳,老子跟你姓!」持槍的男人扣動扳機,配上消音管的槍沒發出太大聲響,子彈擦過黑延棠左肩的剎那,電話接通了。
「黑警官,有事快說,我趕著幫老婆買蛋糕。」
「我手機開了定位系統,你說過要當專屬救護車的,我中槍了……」黑延棠眉頭不皺一下,躲掉左邊揮來的棍棒,卻沒躲開後頭的襲擊,手機轉眼掉落在地。
他不再管手機,閃躲連續而來的攻擊,挨了兩棍,他一個旋手抽過其中一人的長棍,大腿內側卻來不及躲從身後揮下的長刀。
濕熱的血一瞬間沿褲管奔流而下,他聽見躺落在地上的手機傳來低沉男音,不斷叫著他,「黑延棠?黑延棠……」
混亂打鬥持續了一陣,黑延棠拿長棍擊倒三個人,大腿不斷流出鮮血讓他感到有些暈眩,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此時又一記悶聲槍響,右肩傳來灼熱劇痛,他差點握不住長棍,往後退了兩步。
一名持長刀的男人趁他虛軟之際,迎面揮來一刀,他偏了偏頭卻沒完全閃過,左額被刀鋒劃過,他咬牙,忍著痛,握緊手裡唯一能保命的武器。
「黑延棠……」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幽暗巷弄那頭響起急促足音,黑延棠回頭,來不及出聲,有人在他腦後狠狠落下重擊,他雙腳立刻不聽使喚,軟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