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先打電話給我。」艾思思說著,有些心虛。
「我若打電話給你,你只會說不用麻煩我。」
「……」確實是她會說的話。
「走吧,我車子停在前面。」徐緯璋提過電扇往前走。
艾思思瞧了瞧那輛招搖的黑色保時捷休旅車,沒來由想到一句曾經流行過的話「寧願坐在BMW車裡哭,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現在的她明明應該能好好的笑,可是卻有種荒謬感。
徐緯璋大概是這世上僅次於媽媽瞭解她的人了,不對,說不定徐緯璋比媽媽更瞭解她,媽媽不知道她今天會來看外婆,但徐緯璋知道。
外婆過世後,她還是常會回來看外婆,媽媽無法來,卻十分灑脫地說,人生苦短,悲傷的事無須費心惦念,特別是對於死去的人。如果人死後有另一個世界,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在死亡後重逢,哀傷是多餘的。
她無法反駁媽媽的話,卻也無法像媽媽一樣活得那麼自我又灑脫。有時候她很羨慕媽媽,覺得也許媽媽才是真正懂得活著該向前看的人。
艾思思陷入沉思,一步一步緩緩跟著徐緯璋。他修長的腿若是大大跨一步,她可能需要兩步才能跟得上,她知道,他刻意縮小、放緩了腳步。
徐緯璋的爸爸是某大醫院院長,媽媽是知名律師,徐緯璋是獨生子,說他是天子驕子並不為過。
可她實在笑不出來啊……艾思思苦惱著,少不更事時,夢寐以求的正是像徐緯璋這樣的男人,如今美夢成真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你住的地方缺電扇?」徐緯璋抬起手裡的電扇。
「不算缺,只是客廳再放一台的話就不用拿來拿去。」艾思思住老舊公寓三樓,三房兩廳,唯一一台電扇也是從阿水伯旁邊的空地撿回去修好的。
「最近天氣很熱。」
「是啊。」
「你不想裝一台冷氣嗎?」徐緯璋好笑地看著她,他不曾見過像艾思思這樣的女孩,勤儉到了一種極致。
「我不想買新的東西。」艾思思說。
「不然,我幫你找一台二手的舊冷氣,好不好?」
艾思思搖頭,「舊冷氣應該很耗電,反正我挺耐熱的,吹電扇就可以了。」
「小艾,你不用過得這麼辛苦。」
「我不辛苦。」艾思思固執地說。
徐緯璋沒再說什麼,將舊電扇放在後座,幫艾思思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讓她上車,他再繞過車頭,上車發動引擎,「我先送你回去,等你修好電扇,我帶你去吃晚餐,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艾思思搖頭,「沒有特別想吃的。」
「小艾,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徐緯璋停頓,望著她清麗的臉,欲言又止。
「說什麼?」
「說你常讓想對你好的人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徐緯璋說完,摸摸她的頭,很有寵溺的意味。
艾思思卻滿臉不知所措,沉默以對。
徐緯璋低低歎口氣,莫可奈何的淺淺一笑,開了車。
車子開過山路、開過高速公路、開過快速道路,轉入台北市區,這一路一直沉默的艾思思終於說話。
「我不是好女孩。」這話像是用盡她全身的勇氣。
徐緯璋似笑非笑揚起眉,反問她,「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有說過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好女孩嗎?」
艾思思全身微僵,幾秒後她衝口而出,「我懷過孩子,十五歲的時候。」
「生了嗎?」徐緯璋神色平靜,語氣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波紋起伏。
「孩子流掉了。」
「嗯。」徐緯璋低應一聲,「還想那個人嗎?」
「哪個人?」艾思思被他平靜的反應弄得有些迷糊,一下子沒轉過來。
「那個讓你有孩子的人。」車子停在公寓前,徐緯璋替她解開安全帶。
想嗎?其實已經很久不去想了,她與鍾其漢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因為有某些相同點而交會,分開後不再有交集。
艾思思搖搖頭,「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覺得我想的是哪樣?」
艾思思與徐緯璋視線交逢,她或許並不真正懂這個在她面前一貫溫柔的男人,好比現在,她原以為聽了她的過去他應該吃驚,甚至厭惡,可是他的反應卻意外地平靜無波。
「認為我跟那個人是相愛的。」
徐緯璋笑意淺淺的反駁了,「我沒那樣想。」
「是嗎?」艾思思偏頭,眼裡漫出一點困惑。
「十五歲太過年輕,我不認為那時候你懂什麼是愛。」
艾思思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倒是怔楞了一會,徐緯璋說的也沒錯,十五歲太過年輕,哪裡懂什麼是愛。她跟鍾其漢都來自單親家庭,都算得上是被愛遺棄的孩子,兩個人在一起,不過是憑著淺薄的喜歡,以及相同的孤單。
「確實不懂。」艾思思笑裡有抹淡淡滄桑,「只是因為寂寞就在一起了。」
「走吧,我等你把電扇修好。」徐緯璋下車,提著舊電扇,跟艾思思進公寓大門。
走進客廳,徐緯璋將電扇放在地板,拉了張小凳子坐。
艾思思到廚房,從洗手槽下方儲物櫃拉出工具箱,提著沉甸甸的工具箱回客廳。
她席地而坐,打開工具箱蓋,拿出黑膠帶、剪子,將斷一邊的電線剪斷,兩端各剪開一小段橡膠皮,將電線交纏接妥,分別以黑膠帶緊密捆緊,接好線後,她提起電扇,找了插座,插上插頭,按下開關,電扇嗡嗡地轉起來。
她看著運轉的電扇,出神半晌,運氣真好,僅僅只是電線斷了,電扇馬達沒問題,運轉良好。
紛雜思緒一下子湧上來,她想,人們多麼輕易就丟棄有點小問題的東西,多麼輕易就隨意放棄一個人……
「思思、思思!」
聽見叫喚,艾思思回頭看坐在小凳子上的徐緯璋,他身後的兩人座長籐椅進入她視線,還有籐制茶几。
她走到籐椅坐下來,手輕輕撫過籐制茶几,由於茶几桌面的厚玻璃破了,連同兩人座籐椅被棄置在阿水伯的大型傢俱回收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