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似乎相當滿意這樁婚事,由不得自己拒絕,也不容他有意見,常永禎語調平平,聽不出特別喜悅。
「娘也答應?」自己的婚事還是得先徵詢過嫡母的意見。
常大爺吐了口白煙。「她也點頭了。」
「那麼就全由爹作主。」常永禎不答應也不行。
「好、好!」他馬上就派人和曹家聯繫,開始準備婚事。
待常永禎退出書房,走沒幾步路,不由得彎身揉了揉右腳的小腿,只要回到這座主宅,曾經斷過的腳骨便會開始隱隱刺痛。
當他直起身子,再度前進,才行經花園,就見到嫡母盧氏在不遠處賞花,正猶豫著該不該過去請安,盧氏身旁的婢女已經發現他,悄聲跟主子說了兩句。
見嫡母已經望了過來,常永禎便作勢上前,誰知對方立刻轉頭就走,壓根兒不想跟自己說話,他沒有怨懟和憤懣,早在生母進門、成為父親妾室的那一天,就已經注定會有這樣的結果。
常永禎腳步微跛地回到位在雍和堂內的一處小跨院,婢女端來早已冷掉的炒莜面片,連杯熱茶也沒有,不過他並不介意,填飽肚子後,他脫下身上那件繡線脫落的馬甲躺下來休息,腦子裡卻一片混亂。
他就要成親了……
其實他並無意娶妻,更不想拖累任何女子,何況這位曹家姑娘又是嫡出,想必備受嬌寵,心高氣傲,只因算命的一句話,不得不委身下嫁,肯定是萬般不願,甚至看不起他這個做丈夫的。
但這樁婚事不容自己有意見,若真的談成,也只能娶了。
數日後,位在平遙縣的曹家,也同樣為了婚事而煩惱。
「老爺!」許氏有些心急地偕著女兒走進書房。
走在身後的曹安蓉也跟著向父親福了個身,就見她穿了一襲丁香色襖裙,上頭綴著精美的花邊和刺繡,腦後紮了條粗粗的長辮子,襯托出一張瓜子臉,眉眼半垂,再配上一管秀鼻,櫻桃小口,就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爹!」她細聲細氣地喚道。
曹老爺「嗯」了一聲,擱下茶碗。「你們都坐下來……」
「老爺是不是已經幫丫頭找到適合的對象了?」許氏還沒落坐,便已經滿懷期待地問道。
他頷了下首。「沒錯,而且還是跟咱們門當戶對的親家。」
聞言,安蓉只是安靜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兩手擺在百褶裙上頭,就像個典型的大家閨秀,只是凝聽,不便表達自己對婚事的意見。
許氏急切地問:「是哪一戶人家?」
「祁縣「萬順昌號」的常家,還是大房庶子。」他說。
她立刻轉憂為喜。「原來是常家,那真是太好了,我這顆心總算可以安了,雖說要嫁的是庶子,不過總能在票號裡安插一份差事,加上咱們給丫頭的嫁妝,倒也不用擔心吃苦,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少爺?」
「對方排行老七,今年二十有三,雖然大了丫頭整整七歲,不過這樣的男人總是比較疼愛妻子,他並不在自家的票號裡做事,而是在咱們平遙縣的知縣衙門裡擔任縣丞,另外就是……」曹老爺沉吟了下。「他小時候曾受過傷,走路有點跛。」
「什麼?他還是個跛子?」許氏發出驚呼。
聞言,安蓉猛地抬起螓首,嬌容上慘白一片,紅唇微張,卻吐不出半個字來,而身旁的母親已經聲淚俱下,大聲抗議——
「我不答應!怎能把丫頭嫁給那種男人?嫁給庶子已經夠委屈了,對方竟然還是個跛子……嗚嗚……我說什麼都不答應……」
曹老爺瞪著哭哭啼啼的正室,及時把對方的生母,還是青樓女子出身的事實嚥了回去,把心一橫,說出重話。「這是丫頭的命!」
「丫頭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嗚嗚……你千萬不能把她許給那種男人……一定還有更好的對象……」許氏捏著手絹,苦苦地哀求。
他有些不耐煩地回道:「你已經忘了當初王半仙說過,丫頭不只天生小妾命,還會令兄弟有損,所以她上頭的兩個兄長才會無端夭折,之後你又小產過一次,多半也是個兒子,才會沒能保住。」
許氏想到兩個不到十歲就陸續夭折的兒子,以及胎死腹中的孩子,淚水掉得更多了。「可是……我只剩下丫頭一個女兒……」
「順娘如今也有了身孕,萬一她肚子裡懷的是個兒子,我可不希望到時有個什麼差池。」曹老爺不想將來沒有兒子送終,也怕他這一房沒有子嗣,無顏到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所以趕緊要把這個嫡女嫁出去。
聞言,許氏的臉色馬上變了,嫉妒之色爬滿向來溫婉的臉孔。「難道老爺心裡只在乎妾室要生了,而不在乎女兒嫁得好不好?」
曹老爺不禁惱羞成怒。「你以為我真的想把丫頭嫁給庶子,還是個跛子嗎?要不是娘在臨終前留下遺言,說什麼曹家嫡出的女兒絕不做妾,我又何必費盡心思幫她挑了這麼好的親事?」
「這算哪門子的好親事?我的女兒就是命苦……」許氏哭得更傷心。
「爹怎能把哥哥們的死全怪在我頭上?奶奶說過那都是他們的命,根本不是我的錯……」聽到這裡,安蓉已經忍無可忍地從座椅上站起來,眼眶含淚,掄緊粉拳朝父親嬌嚷。她最喜歡的人就是祖母,想法開通明理,既不會重男輕女,更不迷信。「再說那些幫人算命的,為的不就是銀子,說的話又能信嗎?」
「你說什麼?!」聽到女兒把過世的母親搬出來壓他,曹老爺就一肚子的火氣。「要知道連一些官老爺都花重金請王半仙到府裡去為他們算過命,而且都讓他說中了!」
安蓉昂起下巴。「總之我不嫁!」
見女兒不肯答應,他大聲斥道:「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難道爹真會害你嗎?」
她只好轉而跟母親求助。「娘,我不嫁!」嫁給一個年紀大上自己七歲的庶子已經夠慘了,還是個跛子,要是被其他堂姊妹知道,肯定會被她們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