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您可以安心的回去了。」心裡有數的華健吾給了一個他最想要的答案。反正他本來就有意這麼做,而桑老師的到來只是加快實行的速度而已,只是桑老師不該親自出面的,此舉,不免破壞了長存在他心中的完美印象。
對方會這麼好說話完全出乎桑昱儒的意料之外,這令他錯愕了好久,回過神後他連忙啟口,「健吾,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自己這麼說並不是想挽回些什麼,只是純粹對他的關心。
「沒有,您快走吧。」華健吾再次催促道,實在不願再見到他那張表裡不一的臉,因為他的容貌令失望的痛覺一次又一次在自己心中翻騰著。
桑昱儒站起身,猶豫一會兒後又道:「健吾,我這裡有一張支票,你……」
「桑老師,請您適可而止,為您也為我保留完整的自尊吧。」華健吾阻止了他的動作,推著他往門口走去。「答應您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請您放心,慢走。」
向他再次保證後,不等他回話,便輕輕關上了門。
放肆的愛戀換來無限的想念,這是在愛恨情仇交錯的領域中永恆不變的循環,他不該以身試法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苦果便是必然,斷了也好,辜負她的罪,總比耽誤她一生來得輕一些吧。華健吾背靠著門板,自嘲的想著。
突然間,他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光明再次從他的世界中消失,紛擾的思緒不斷困擾著他,悲傷的哀愁湧上心田駕馭著他,這令他又一次跌入了萬丈深淵,也不禁捫心自問,這世上到底還剩下什麼值得他留戀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稀聽見桑昱儒的歎息及離去的腳步聲,他的心又是一陣抽痛。
思棠,我是真的愛你啊!華健吾在心底無聲吶喊,他抱著頭,緩緩跪了下來,難解的情緒令他克制不住地低吼,試圖藉此傾瀉滿腔的愛、怨、恨。
所有的感覺彷彿在瞬間完全被掏空,情冷之後的他,冰雪佔據且凍結了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大腦也流出一條如冰河般的思路。
他沒有在桑昱儒面前情緒失控,是因為桑昱儒在他心中一直是可敬的,而桑昱儒今天會這麼做,只是因為愛女心切,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接受與諒解。
他為自己的言行一一做出光明且合理的解釋,但暗地裡,他對桑昱儒的怨懣卻已慢慢生根。是的,他的心已失去了愛的燃點,溫熱不再、良善不再,才會讓只准我負人、不准人負我的傲慢,再一次從他的靈魂中甦醒。
須臾,華健吾更用其實自己十分不屑這份感情的違心之論,來掩蓋自己是因為太愛她才甘願離開她的事實。女人嘛,滿街都是,誰希罕她呀?感情再談就有了,非她不可嗎?嘖,笑話!憑他華健吾,還怕會找不到女人嗎?
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他自負地想著,情路半路夭折,真心敵不過現實,雙重的打擊令他回到了原點,也讓他更加確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才是真正的他,才是屬於他的人生,良心和愛,統統都是狗屁!
原就寒意逼人的他,此刻更是降到了冰點,打定主意之後,華健吾傲然地站了起來,欠了欠身,不該待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留,但當他欲跨步時,門鈴又響起,於是他停下腳步轉身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陌生人,一老一少。
「請問您是華健吾先生嗎?」年輕男子很有禮貌地問道。
站在年輕男子身邊的老婦人則是眼巴巴地望著他。
「明知故問。」心情不好,華健吾的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況且年輕男子這一問根本是多餘的,從他一開門,對方便來回不斷核對他本人與手中的照片,而對方既然是來找他,照片上的人肯定就是他,都已經確認無誤,又何必再問。
「很抱歉,打擾了,這是我的名片。」
華健吾收下名片一看,原來他是個私家偵探。「有事嗎?」
「我們可以進屋裡再說嗎?」
想了一想,華健吾才應道:「好吧。」
他本來是不想理他們的,但他看那位老婦人愈看愈熟悉,好似在哪兒見過,好奇心的驅使之下,他領著他們進屋。
一進到客廳,他才剛站定,話都還沒說出口,老婦人便上前緊緊擁住他,激動的哽咽道:「健吾,外婆終於見到你了,外婆好想、好想你。」
華健吾的腦海瞬間閃過一個畫面,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抱著他指著一張泛黃的照片,訴說著外公與外婆的故事。
那是一段很甜美的回憶,當時父親還未染上毒癮,他的家是幸福、完整的,而那張填滿母親少女時期回憶的照片,在父親發狂時成為父親洩憤的工具,在來不及搶救的情況下,它隨著馬桶強勁的流水不知衝向何方。
他知道尚有親人在世,卻不曉得他們身在何方,這份遲來的親情,激盪著他冰冷的心窩,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撼動得他全身僵硬,他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表情複雜任由她抱著。
私家偵探逕自說道:「華先生,你不用懷疑,因為你的身世我已經詳細調查過了,你的父親華廷風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母親齊籐虹是齊籐家的獨生女,她十八歲時與華廷風私奔至台灣定居,產下一子,這位老婦人是你的外婆齊籐櫻子,你的外公則是縱橫日本財經界的名人,齊籐俊人。」說完,將手中裝有他相關資料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華健吾接過牛皮紙袋,請兩人先到沙發上坐下後,以他荒廢多年卻不減的速讀功力,一字不漏地翻閱著資料。模糊的印象、與生俱來的親情交融,再再加深了這件事的可信度,這是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早晨,分離的愁苦、相認的喜樂,人生真是瞬息萬變,教他應接不暇。
他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冷,此刻又被外婆滿滿的愛給沖潰了,雖然他們不曾見過面,但血濃於水的親情已跨越了陌生的界限。而她為了這一天,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中文會話能力在思念動力的鞭策下,聽、說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