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柏恩震了震,一時之間竟找不出任何話響應,他一直期待看到孟瑞泰得到應有的懲罰與折磨,可當他真正看到對方受到病痛糾纏時,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滿足與喜悅,反而湧起複雜的悲傷情緒。
「哥,算了。」耿安茜雖然驕縱蠻橫了些,基本上還是善良直率的,見到老人額頭上都是血,已經有點不忍心,加上又聽到他身患絕症,想想也算是種報應,內心的怨恨散去了些,不想再追究。
耿柏恩或許一直在等著這句話,心頭一直壓著的大石突然搬開了,體內不斷拉扯的兩股力量瞬間失衡,完全傾倒至一方,而那一方的盡頭,是一個總是噙著抹無奈笑容,欲言又止的美麗身影。
「你帶他去擦藥吧。」雖然可以釋懷,但說原諒依然太困難,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到的。
孟瑞泰佈滿皺紋的消瘦臉龐突然亮了亮,隨即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老淚縱橫。
「伯父?」楊子謙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有點擔心他起伏過大的情緒會影響身體。
孟瑞泰擺了擺手,由著楊子謙將自己扶起,朝耿柏恩道:「有件事我應該要告訴你。」
耿柏恩深深望著老人,沉默的點了點頭。
「其實我犯的這些錯誤,當年佳梨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你們曾到我們家找過人。」孟瑞泰滿臉自責愧疚。
耿柏恩愣了愣,胸口突然一緊,幾乎是屏著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那時她因為急性心肌梗塞突然昏迷,送醫後醫院通知我她必須換心才有存活的機會,但那時我公司經營不善,早就是個空殼子,負債纍纍,根本無力負擔移植的龐大醫藥費,所以就把腦筋動到你父親的頭上。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佳梨,她絕對不會認同我的行為,肯定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我背叛好友,犯下這種十惡不赦的罪,所以一切都是我私下偷偷進行的。」
「那天我跟父親去孟家找人時,明明看到她站在房間的窗子前,卻對我們的呼喚聽而未聞。」就是那一幕,從此在他心底烙下一道無法抹滅的傷痕。
「你誤會了,當日你們到我家門口時,我正在她房間裡收拾一些住院所需的衣物,她那時情況緊急,已經住院治療,等待換心了。」孟瑞泰解釋。
「所以那人是你……」難怪她要他相信她,說她絕對不可能背叛他。
「後來等她手術結束,在醫院休養時才知道我已經舉家搬到了台北,她身體好了後曾偷偷回去找你們,卻發現你們已經離開鎮上不知所蹤了,她還傷心了好一陣子。這個秘密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直到我知道你父親病危,去見過你父親之後,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她,她那時才知道,原來我為了替她籌醫藥費治病,對你們做出如此不可饒恕的事情。」想起往事,孟瑞泰的眼中又盈滿了淚水。
「你見過我爸了?」又是另一個讓耿柏恩震撼的訊息。
「或許你會覺得我虛偽,但我真的一直有在打探你們家的消息,縱使沒臉去見你們我也想補償……直到我探聽到你父親癌末住院,情況不是很樂觀時,就打定主意即便他要殺了我才能洩憤,我也一定要去見他一面。」
「有一天爸整晚都不說話,好像在想什麼一樣,心事重重,護士說下午有人去找他之後就變這樣了,原來那個人是你?!」耿安茜訝異的驚呼,這才明白為何父親那時會有這樣的表現。
孟瑞泰點點頭,繼續道:「我知道,不管我有怎樣的理由,都不該騙走你父親的財產,背叛他對我的信任,可是、可是佳梨是我唯一的女兒,是我的命,為了救活她,即使要下地獄我也甘願承受,不過她是無辜的,她是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柏恩,我不奢望你原諒我,但請放過佳梨吧,她不該被我的錯誤牽連。」孟瑞泰伸出顫抖的手在胸前合十,做出了個拜託的姿態。
「我也拜託你,撒手吧。」楊子謙跟著勸說。
面對他們的哀求,耿柏恩只想大聲告訴他們,自己一直都是愛著孟佳梨的,並非如他們所想的僅僅是報復,可喉嚨卻像被什麼緊緊掐住似的,說不出半個字。
或許,他們的緣分早該在當年就斷得一乾二淨,這樣,她也不用經歷後來這些日子的痛苦煎熬。
「病人家屬在嗎?病人醒了。」護士的聲音自病房門口傳了過來,霎時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我們馬上過去。」楊子謙攙扶著孟瑞泰急忙上前,並請護士幫忙處理孟瑞泰額頭的傷,完全將耿柏恩兄妹丟在一旁。
「哥,我們也去看看。」耿安茜沒想太多,跟著就要邁步,可才踏出一步,就被耿柏恩給扯住了手臂。
「哥?」她納悶的回頭看向耿柏恩,卻被他臉上死寂灰敗的神色給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搖搖頭,隨即鬆開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看著那一向高大挺拔的背影突然變得有些佝僂,充滿讓人窒息的龐大悲傷,她的胸口倏地緊縮,也低垂著肩膀,默默的跟在哥哥身後走著,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為了強忍著不落淚的哥哥而流。
第10章(1)
病床上,孟佳梨緩緩睜開眼睛,一如往常幾日,第一眼都是望向床邊,在沒梭巡到自己期待中的身影時,又會望向門口,然後把所有情緒化為一聲輕歎,低垂下濃睫。
「你還在等他?」坐在床邊的孟瑞泰心疼的看著女兒依然蒼白的臉龐,伸出手輕輕撥開掉落她額際的髮絲。
孟佳梨沒有回答,可微微顫動的長睫卻洩漏了她的答案——
她一直都在等。
「女兒,爸原本以為你是為了爸,所以才抱著贖罪的心情答應柏恩的逼婚,可是你告訴爸,爸是不是錯得離譜了?」這幾天,他們並沒有討論過關於耿柏恩的事情,一方面她的狀況還不是十分穩定,他不想增加她的壓力,另一方面,他也在想辦法勸她放棄肚子裡的生命……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讓他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