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宮燈燦亮,文武百官早已列席,就在她跟著束兮琰踏上殿上紅氈,她聽見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一道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殿上呈現弔詭的靜寂,直到束兮琰領著她走到文官首列,拉著她回頭,回視百官。
武官第一列的男人怔忡了下,隨即向前一步。
鍾世珍看向那個男人,男人高大俊挺,一雙漆黑深邃的凌厲大眼直瞅著她。
兩人隔著幾步距離對視,不知怎地,這一瞬間竟教她有些恍惚,尤其是看著殿上這兩列的文武百官,她有種近乎記憶重迭的感覺,彷彿她曾經站在這,腦袋裡存在著不屬於她的記憶,教她莫名心慌。
「眾卿,公孫令回朝了。」束兮琰滿意地看著文武百官一臉見鬼的震愕神情。
他一開口,瞬間解除殿上的靜默,百官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張張臉上佈滿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神情。
她艱澀地嚥了嚥口水,不禁想,難道她和公孫令真長得這般像?
「她是公孫嗎?」
一句疑問毫不客氣地刺進耳裡,教鍾世珍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就見發問的是剛剛直盯著她看的男人。
「宇文將軍不信?」束兮琰佯愕,輕呀了聲。「本官以為任何人只要瞧見他這張臉,都會認定他是公孫令。」
「總得有所證明。」宇文恭黑眸灼灼地注視著鍾世珍,像是要看穿她,教她越發心虛,就連掌心都發汗了。
她要是在這裡被識破,不知道會被安上什麼罪名,不知道她身邊的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宇文將軍,朝中三大世族,公孫、宇文、束家後人肩上必刺上家徽。」束兮琰話落,面帶遺憾地看向鍾世珍。「公孫肩上亦有,只可惜公孫當初掉下河時,被暗流捲入,撞傷了頭也傷了右肩,就連記憶都沒有了。」
那惋惜的輕歎聲,教鍾世珍毛骨悚然了起來。
是巧合嗎?當初她是知瑤從浴佛河給救起的,聽說她身上的傷是被河底暗礁所傷……和束兮琰的說法幾乎不謀而合,彷彿他當場目擊,目睹原主的死去,教她身上爆開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碰巧磨到家徽?」宇文恭微瞇起眼。
「宇文將軍要是不信,就請公孫當殿捲袖,以證身份。」束兮琰笑睇著鍾世珍,俯近她道:「別緊張,有我在。」
鍾世珍暗吸口氣,捲著寬袖,直到肩頭,露出猙獰的傷疤。
宇文恭湊近一瞧,就見肩頭上的皮肉像是被粗礪硬生磨破,甚至刮除了一層皮肉,而邊緣彷似還隱約可見公孫家的家徽刺青色彩。
「公孫……真的是你?」宇文恭突地激動地擒住她的肩頭。
「我……」鍾世珍閃避那雙異常熠亮的眸,看他愈是激動,她就越發心虛,甚至開始後悔。
就算為了救兒子,她實在也不應該欺騙他人的感情。儘管打一開始束兮琰並無明說假扮之人是誰,但只要是假扮就是存在著謊言,她比誰都清楚,還是昧著良心,只為兒子換取靈藥。
「宇文將軍,可別嚇著公孫了,本官說過公孫沒了記憶。」束兮琰不疾不徐地拉開宇文恭的手,鍾世珍趕忙將袖子給拉下,不敢抬眼。
「束大人又是在何處找到公孫的?」
「說來也巧,他這三年多來一直都待在連山鎮耕農,要不是適巧進京,在路上被本官碰見,想再見他一面,可比登天一樣難,畢竟誰知道他會在連山鎮被人給救起呢。」
鍾世珍聞言,心底一震。這也巧合,究竟是他編了個似是而非的謊,還是他真的針對她調查了什麼?那麼短的時間裡,他可以查得如此詳細……她是不是因為兒子的病情而亂了手腳,忘了先評估狀況?
「連山鎮?當年我沿著雒陽一直到出河口,來來回回找了半年,就連連山鎮都沒放過,當時怎會無人回報這消息?」宇文恭聽完,絲毫不覺釋疑,反倒覺得疑雲重重,畢竟當年負責搜查的人是他,不論任何小村小鎮,他毫不放過任何角落,甚至貼出告示,依舊一無所獲。
「這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就是命運。」面對宇文恭的質疑,束兮琰笑了笑,問著鍾世珍。「公孫,你說是吧?」
「……嗯。」鍾世珍硬著頭皮應著。
不管了,先演完這齣戲,回頭跟束兮琰要到八支參就走人。
宇文恭垂眸忖了下。「既然束大人已經找到公孫,為何沒有先派人通知我一聲,反倒將他帶進了這裡。」
「正是因為要給大夥一個驚喜,順便穩住朝政。」
「穩住朝政?」
「待會再談吧,先主持早朝。」束兮琰話落,朝龍椅後的太監道:「陸取,給公孫大人賜座。」
陸取直瞅著鍾世珍半晌,垂眼恭敬地道:「是。」
鍾世珍如坐針氈,坐在殿上看著束兮琰和宇文恭主持早朝,她有種莫名熟悉的違和感,不屬於她的記憶像陣強大的水流企圖淹沒她,恍惚中,只覺得這燈火交錯之間,像是少了一個人,教她不由得望向龍椅。
龍椅上,空空蕩蕩,唯有身穿暗紫色錦袍的太監站在後頭。
心神徐徐凝聚,她不禁想——皇上呢?那位聽說施了許多德政,在雒陽城猶如神祇般存在的皇上,怎沒出現在早朝上?
那位賢德的威熙皇也不喜歡早朝嗎?如此君王,德政又能持續多久?思忖著,她不禁垂臉笑得苦澀。她都自顧不暇了,還能管到皇上那兒嗎?所幸早朝的時間不算太長,就在天色泛亮之後,早朝終於結束。
以為這場戲到此為止,豈料和她想像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欲離殿之前,束兮琰留下了六部尚書和九卿,儼然要原地開起臨時會,教她不禁皺起了眉。
「首輔大人要咱們留下,為的是公孫大人嗎?」開口者是新任禮部尚書,是公孫令父親的得意門生胡居正,對公孫令仍有幾分情。
「正是。」束兮琰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