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
「你知道你是童浩第十一個秘書嗎?」他打斷她的話。
這跟她想說的沒關係吧?不過說真的,她真不知道她是童浩第十一個秘書。
「童浩說,國父革命十一次成功,他絕不能失敗超過十一次。」
「我不懂你要說什麼。」徐瑀玲一臉困惑。
「童浩在錄取你之前,將你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害怕又找到一個沒幾天就愛上他的秘書。所以,他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在親人眼中的地位,比瘟疫高不了多少,昨晚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訴我了。」古維瀚無所謂的聳肩,又繼續道:「你的親人只差沒對你灑鹽驅邪、請道士對你唸經施法。所以,我很明白你擔心什麼。」
昨晚跟童浩聊過後,他想起她在公園趴在膝上哭泣的模樣,不禁對她起了憐惜之心。
童浩說,當初決定錄用她,除了她在校成績優異外,最大原因是她有雙茫然不知該往何處的迷惘眼睛,只要是男人,九成看了都會心疼,他因為調查過她的背景,明白她為何會有那種表情,所以決定賭可憐的她沒心情注意男人,才大膽錄取她。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古維瀚聽了,心頭起了另一番作用,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緊,想起曾被排擠的過去,想起那個抗拒愛人、也抗拒被愛的自己……
他想像著,初出校園的她才二十二歲,正值芳華,卻迷惘得像是全世界都遺棄了她。
聽見童浩笑說賭對了她受傷慘重時,他形容不來心中真正的感受,直覺想為可憐的徐瑀玲做些什麼。
所以他今天來了,決定陪她回老家。如果可以,他想陪她告別過去,與那些不相干的親戚一刀兩斷。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比讓自己活得快樂重要,他真心希望她能明白。
「你……為什麼要幫我?」他是在幫她吧?如果他不來,她可能再也不會回老家,就這樣決定當一輩子禍害、壞女人,連告別過去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是在幫她吧?!她不是太遲鈍的人,從他眼裡,她看見他的支持。只是,為什麼?明明是不熟的兩個人,他對她既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啊。
「我們到同一個公園喂流浪狗。」古維瀚說。
「那又怎樣?」
「我吃了一頓你親手做的可口佳餚,然後我們在同一個公園不期而遇,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他笑答。
「我們很有緣?這就是你幫我的理由?」
「這是最主要的理由。」
「還有其他不主要的理由?」她偏頭追問。古維瀚真是個讓人困惑的男人,昨天她才覺得他怪異難搞得像惡魔,這時候她又覺得他心腸軟得像頭上有光圈的天使。
「是有幾個,但不重要。我們有一年的時間慢慢討論,現在該回你老家了。」
「我猜,你大概知道我老家在哪吧?」她直覺問道。
「童浩告訴我了。」
「那走吧。但我還是要警告你,我的親戚反應可能會很激烈。」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放心。」
「古先生,謝謝你。」徐瑀玲發自內心的道謝。
「你說過了。不客氣。還有請直接叫我的名,畢竟我們要相處一年。」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上了他的車。
也許,她神智如果能再清醒一點,會覺得這一切荒謬得讓人發笑。
她跟一個很不熟的男人,因為莫名其妙的約定,要回那個從沒接納過她、甚至視她有如仇敵的老家。
她決定花他提供的三十萬,安葬從來就沒喜歡過她的外婆。
決定跟他同住一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
決定再也不當好人,決定跟總是和她作對的老天爺長期抗戰,還決定放棄……自己,放棄生兒育女、組織平凡家庭的夢想。
其實她的心一直好空,空得快讓她發瘋,她荒謬的人生、受老天爺詛咒的人生,磨光了她全部的感情、期待和夢想。
原本她內心僅剩的一絲期待與夢想,也在外婆死訊傳來的那天,像長在炎熱沙漠上的脆弱植物,徹底枯死。
她真的累了,所以雖然眼前的狀況很荒謬,卻讓疲累的她暫時得以喘息、停靠。
這男人願意讓她靠一年,她沒什麼好挑剔的。
一年就一年,哪怕是假裝、是交易都沒關係,她真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有人願意接納她的感覺……
車子下古坑交流道後,徐瑀玲不斷變換姿勢,一會兒頭朝左、一會兒朝右,一會兒扭扭腰、一會兒轉手,廣播電台被她從最前面搜尋到最後面,中南部賣藥的地下電台、音樂網、警廣、ICRT……她全聽了一輪,聲量又忽大忽小。
古維瀚從頭到尾保持沉默,任由她在車子裡稱王作福。
他曉得她很緊張。
車子經過綠色隧道,應該再五分鐘車程就到了。徐瑀玲手又伸到調頻按鍵上,古維瀚終於開口。
「需不需要我暫時停車,給你五分鐘整理心情?」
他突然說話,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瑀玲嚇了一大跳。
「嚇!」她驚呼一聲,順過氣後,表情尷尬自嘲。「我的緊張很明顯喔。」
「還好。」古維瀚給了一個不算安慰的回答。
「不用了,我五年沒回來,你就算給我一小時也沒用。前面右轉後,第一個路口再左轉就到了。」
照她的指示,他在一處正在辦喪事的三合院落前停妥車子。
連續三次深呼吸,再吐了一口大氣後,徐瑀玲身手利落的下車。
古維瀚也下車,陪著她朝主屋走去。
幾個年輕人突然探頭出來,先是懷疑,接著其中一個開始吼叫起來,「啊∼掃把玲回來了!阿爸、阿母!掃把玲回來了!」
徐瑀玲抬頭挺胸繼續走,低聲對古維瀚說:「鬼吼鬼叫的是我大表哥,我大舅的獨生子。」他點點頭,本想說什麼,卻讓突然闖出的陣仗打斷。
「啊∼夭壽喔,你還敢回來,大家攏厚你害死你才甘願啊!夭壽,走啦!」哭叫的是她大舅媽,手裡拿著竹掃把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