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點訊息,都產生了一道漣漪;漣漪匯聚後再形成巨大的波動,干擾了雁西的平靜。她白天不得休息,晚上夜不成眠,失眠的情形每況愈下,便嘗試服用安眠藥;安眠藥又令她作息失序,腦袋呈現一片空白,不停發呆。
每個人都看出來她病了,病在哪也說不清,只是不停消瘦,眼圈加深;雁南催促她就醫,她說:「我沒事,只是沒睡好。」
一個月後的一天,她終於交出了掌廚工作給長期跟在身邊的廚房幫手,小廚房這個月暫停更換菜色。
雁南一出門,雁西便再次服藥,她躺在床上,昏沉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悄悄進了房,坐在她身邊,撥開她面龐上的髮絲,趨前檢查她,手掌貼在她前額上探觸,她翻了個身,眼皮睜不開,「別煩我……」
「雁西,」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她耳畔,「你在吃藥,為什麼?」
「……我睡不著。」她咕噥著。
「誰讓你睡不著?」
「……雁南……雁南老談他……我不想聽……」
「不想聽?是不是因為害怕?」
「唔,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忘不了他……害怕雁南……喜歡上他……」
「為什麼要忘記他?」
「……不想再嘗一遍……九十五天……的滋味……」
她聲若游絲,終至唇不再翕動。意識迷離間,有人不停摩挲她的面頰和頸項,手勢輕柔無比,還不時貼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因為極度溫柔,雁西不由自主偎靠過去,那雙手將她安穩地環抱住,讓她沉睡在一個熟悉溫暖的胸懷裡。
徹底的熟睡,不再難眠。她甦醒在夕陽西下時分,雙眼一掀開,房裡除了她,別無他人,但吻和擁抱如此真實,她像是作了一場春夢。
朝右一望,床頭櫃上有一杯水,滿滿的水,旁邊一張便條紙,上面兩行字——
多喝水,別再吃藥,你的憂慮不會成真。
她大為驚駭,跳下床,尋到一樓廚房,抓了個服務生問:「今天有人找我?」
「馮姐,你沒事吧?」服務生湊近她,悄聲道:「那個帥哥上樓去待了一個下午,你不知道嗎?」
「你們讓他上樓?」
「他不是你男朋友嗎?而且大家都很忙,顧不了他啊。」服務生一臉無辜。
雁西走回臥房,懊惱地搔亂了頭髮。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渾渾噩噩了幾天,她的失眠症終於露出一點曙光,因為雁南決定搬出去獨居。
「姊,我們作息不一樣,同一張床你又老是翻來覆去睡不好,彼此干擾,而且我的書好幾箱都從國外寄回來了,需要一間大一點的房間存放,我們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窩在一起了。」雁南苦惱地解釋。
無論什麼樣的理由,雁西都不反對。起居室和臥房對兩個成年女人而言的確太侷促,雁南也早就習慣獨立;重點是雁西的耳根得到了清靜,她又將重獲平靜的生活,一種努力就看得到結果的生活。
雁南一搬走,雁西立刻重執掌廚工作;她恢復了靈感,推出了幾種特別菜色,每天埋首在廚房裡研究新食材,統計顧客喜好。打烊時間一到,馬上熄燈關門,絕不耽擱。有了充分的休息,她忙碌得有聲有色,只有在接到了雁南那通電話,她明亮的心情才稍微波動了一點。
「姊,大後天店裡公休,剛好是我們公司的年度活動晚會,你一定要來。聽同事說,每年大家玩得很瘋狂,今年輪到江莉的部門表演,一定很有意思,要不要我去接你?范大哥說他傳了簡訊邀請你了,你都沒響應——」
「不要來接——」雁西脫口拒絕,「我自己去,我知道怎麼走。」
范君易糊塗了,她當然不會去。他新居酒會當日,公司八成的人都見過她以女友之姿出現,再度出席盛會,不正好成了焦點?
只煩惱了半天,雁西就把這項邀請拋在腦後;當天現場必然氣氛熱烈,誰有空閒掛心她何時出現?
保險起見,公司年度活動這一日,從傍晚開始,雁西便關了手機,空蕩蕩的店面,寂靜無聲。她啟亮了廚房燈,打開音響,著手做了幾樣簡單的小菜,因為不趕時間,她不慌不忙地做,不慌不忙地嘗。吃了一半,忽然感到無趣,想到了一樣好東西,轉身從乾貨貯藏櫃底下翻找出一個棕色小酒罈。她抱起酒罈,放在料理台上,拿出工具,撬開軟木塞,濃郁酒香頓時撲鼻,她興奮地低喊:「成功了!」趕緊斟了一小杯酌飲,酒液入喉滑順,滋味比想像中美妙。
連飲兩杯,肩後忽然響起兩聲輕笑,接著手中的酒杯被另一隻突如其來的手奪去。雁西驚駭地往旁退避,一回頭,范君易好端端站在前方衝著她笑,還把杯裡的剩酒喝完,舔了舔嘴,皺眉道:「太甜了,這酒。」
「你怎麼進來的?」她摸不著頭腦地往店門探看,吃驚地瞪著他。
「我有鑰匙啊。」他把一串鑰匙放在檯面上。
「這不是我給雁南的那把?」她認得那串吊飾。
「是啊,她借給我的。」
「她在搞什麼——」她突然噤聲,看了看他,「你都跟她說了?」
「還用我說?你不都讓她知道了?」他聳肩。
「——我哪有?」
「你成天魂不守舍,又失眠又吃藥的,她這麼聰明,還猜不透嗎?」
雁西頹下雙肩,從范君易手裡奪回杯子,自顧自坐了下來,又斟了杯酒道:「那跟你沒有關係,你快回公司去吧,我習慣安靜,不喜歡太熱鬧,我說真的。」
「我知道你喜歡安靜,所以在山上時才能整天在屋裡不吭聲也行。」他也拉了張椅子,與她對坐。
「不吭聲是因為那時你不喜歡說話。」她看著他,「如果你想說,我也會陪你說,老太太都付了錢了不是嗎?」
「老太太並沒有付錢讓你喜歡我。」
她靜了一會,「所以我真不稱職,不是嗎?」她又啜飲了一口。范君易說得對,這酒是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