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朗深深地望著爺爺,難過地道:「爺爺,為什麼你要……」
顧天雲自然知道孫子想說什麼,他雲淡風輕地一笑。「為了活下去,行朗,記得爺爺曾說過的嗎,活下去就有希望。」他疼寵的摸了摸孫子的頭。「只要你的生活能恢復正常,爺爺就放心了,受些屈辱算什麼?」
「爺爺……」顧行朗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現在似乎說什麼都是矯情,滿腹的感動及慚愧只能化作一句,「對不起……」
「你真正對不起的,是探花那丫頭啊。身為一個婢女,她對你算是有情有義了。」顧天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可知道,昨日上門打人的那兩個人,把家裡所有的銀子都搶走了,今天探花又要辛苦了。你因為偷酒常常被打得滿身傷,早晨又宿醉,她平時賺的錢,大部分都給你拿來買傷藥和那些醒酒湯的材料,你知道嗎?」顧天雲在他背上拍了拍。「但她從不喊一聲苦,現在你清醒了,她應該比誰都開心。」
這一掌拍在顧行朗的傷處上,疼得他倒吸了口氣。
顧天雲連忙縮手,擔心的問道:「你是不是被打傷了?很痛嗎?咱們先回家……」
「不!」顧行朗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了遠處,有著殷殷的期盼。「我們去找小木炭吧,現在的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她了。」
他醉得糊里糊塗的那些日子裡,她推著板車到處尋他,是否也像他如今這般的期待?
顧天雲聞言,安慰地笑了,眼角都出現了水光。
這也是第一次,祖孫倆互相扶持著走路,似乎從顧行朗懂事以來,兩人的距離再也沒有這麼近過。
顧行朗只要微微側頭,就能看到爺爺斑白的發及充滿皺紋的眼角,那有如白駒過隙的象徵,也讓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當京城第一紈褲的那些日子,已經離他好遠好遠了……
「一個一百文,不二價。」
「我向你買兩個六十文,你還多賣了一個。」
「唉,這位公子,我這已經是薄利了,如果賣你一個三十文,連材料費都不夠。」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固執?我不和你買,你在這裡站一整天都賣不出去!瞧你臉上有傷,老子看你可憐才和你買的……」
「公子,我這花樣,保證你跑遍全京城沒有人和你一樣的,你不買很快就沒了!」穆探花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她可是在現代拼布大展時得過金牌獎的大手,還開班授課,即使現在缺錢,也不能低價賤賣了自己的心血。
「你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你這醜臉嚇到老子了,兩個六十文你非賣不可,否則我砸了你的攤子!」
由於她的攤子已經擺了好一陣子,在京城平民間的仕女圈也打出了一點名氣,這名男子便是想買來討好自己在怡紅院的相好,想不到這織品一個就要花掉他一天的薪俸,他自然不願意,所以才打算用強。
原以為她會嚇得屈服,想不到她忒是強硬,一文錢都不肯減,這令他惱羞成怒,不僅言語污辱還想動手,心忖反正一個弱女子,他就算動手揍了她或搶了她的織品,料她也不敢還擊,於是他的手高高舉起,就要落在她的臉上。
穆探花驚慌地伸出雙手想要阻擋,突然一抹黑影罩了過來,一把撞開那個男子。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倒抽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只能呆呆地看著本想打人的男子摔了個大馬爬。
男子快速的站起身來,怒極的大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撞老子……他娘的,居然是個乞丐!」
男子身前站著個衣著襤褸、身上帶傷、一頭亂髮蓋住半張臉的邋遢乞丐,他巧妙地擋在穆探花與男子之間,令男子無法再動手。
強買的行動被破壞了,還引起附近路人們的注意,已經有不少人把好奇的眼光投向小攤子這裡,男子一肚子火自然全算在乞丐頭上,再次揮拳想揍人時,那乞丐突然大聲叫道——
「打人啦!有人強買東西不成要打人啦,連女人都打,算不算男人啊!」
聞言,男子一個拳頭懸在頭上,尷尬得不知該不該打下去。
果然,圍觀的民眾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那不是葫蘆巷的王三嗎?怎麼又在欺負人了?」
「你們沒聽那乞丐喊的?王三要強買人家的織品啊!他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王三臉色乍青乍白,對著乞丐怒道:「該死的乞丐!老子還非打你不可!」
他的拳頭用力揮出去,可就在拳風堪堪來到乞丐的臉旁時,乞丐的聲音霍然轉小,冷冷地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葫蘆巷的王三了,難道你要我告訴你老婆,你在怡紅院的老相好是嫣紅嗎?」
那乞丐沒說的是,自己以前在怡紅院吃香喝辣時,可也不是只顧著玩女人,四面八方的信息與客人,他可是默默地全記了起來。
王三是個懼內的傢伙,一聽乞丐的威脅,立刻嚇得收了拳頭。他不知道眼前的乞丐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但現在他也沒興趣打聽了,冷哼一聲,撂了幾句狠話便拔腿就跑,連織品也不想買了。
旁觀的群眾見這場鬧劇散了,沒熱鬧可湊也三三兩兩地離去,最後穆探花的攤子又恢復了平靜。
「你……少爺,你怎麼會來?」穆探花神情複雜地望著顧行朗。「怎麼又打得一身傷呢?該不會你又去偷別人的酒了?」
她撩開他的頭髮,卻意外看到他的眼光不似以前那般混濁不堪,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沉靜,代表他趕走那個強買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
確實,方才趕走那男人用的手法,確實是他以前當紈褲時常用的手段,這麼說,他是特地來救她的?
「少爺,你醒了?」穆探花驚訝地瞪大了眼,目光難掩驚喜與緊張。
顧行朗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默默抬起她的臉,將她臉上的布巾拉開,她有些尷尬的別過頭,他卻堅持地輕輕扳回她的臉,欲言又止地凝視著她頰上的傷痕,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