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忍不住問道:「那麼蕥兒怎會心儀我?」
男人不夠強大,女人怎能瞧得上?這世間「男人保護女人、女人依靠男人」是再確定不過的真理。
他輕歎,過去沒有過的自卑,現在有了;過去沒有過的恐懼,現在氾濫了,那個聽起來很唬人的世界,摧毀了他的驕傲自信。
娟娟回答:「在那裡,女人可以養活自己、照顧自己,可以獨力撐起一個家庭,她們的成就比男人更好,甚至還有更能幹的,不只奉養長輩,還能養活社會上一大群人,這樣的女人不需要一棵能夠依靠的大樹。」
「那麼她們需要什麼?」
「真心,一個能守護她們心靈的男子。」
娟娟的話安慰了他,但他心頭依舊忐忑。
然而他會因為二十一世紀太無法想像、太危險、太可怕,便放棄前往、放棄尋找蕥兒?不,他願意承受恐懼,卻不願意忍受失去蕥兒的沉慟。
蕥兒死去,他痛不欲生,夜夜夢見她,時時刻刻思念她,他想著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根本無法想像未來幾十年沒有蕥兒的日子,他該怎麼過下去?
吳衛打開娟娟和關關合力編撰的秘笈—— 《二十一世紀生活守則》,那是一本厚重的大書,裡面詳細記錄未來生活的基本常識,有圖有字;大到教會他認識社會福利機構、行政機關,小到指導他如何使用冰箱電視電腦等等科技產品。
人文的部分,詳細記錄著他該怎樣和隔壁鄰居建立交情,利用友誼幫助他認識新環境。當然,使用金融卡、幫悠遊卡儲值、到便利商店繳水電費……這種「基本」常識,滿滿地寫了三大頁。
娟娟和關關卯足勁,把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物塞進他的腦子裡。
沒想到論論學得比他更好,娟娟一指圖,論論就能立刻辨認,他卻得對照書冊,找上大半天,才能確認它的名稱與功用。
娟娟說:「我想是因為論論全然接受我們所講的,而你依然排斥那個世界。」
他哪有排斥?他明明盡全力在學習!吳衛想反駁:你的話不公平,我每天都在等待能夠去尋找蕥兒的日子。
但是騙誰呢?他還是喜歡當英雄,喜歡待在能夠掌控的古代,要不是這裡沒了蕥兒,他怎會願意朝那個陌生的世界走去。
「爹爹。」論論醒來,翻身踢開被子,胖胖的小手揉著眼睛。
他已經兩歲了,能滿地亂走;會說一堆話,但還有些奶聲奶氣,可大家都認為他聰明,半點都不像爹娘。
這個評語很公允,吳衛拙於口舌,方蕥兒是個缺心眼的憨姑娘,他們這對父母實在沒有條件生下聰明麟兒。
吳衛一個箭步抱起論論,低聲問:「怎麼醒了?」
「論論渴了。」
吳衛點點頭,抱著他到桌邊,斟滿茶水、餵他喝下。
論論長得很可愛,娟娟、關關都說:「比混血兒還可愛。」
他不知道什麼叫混血兒,她們解釋過後,他皺眉怒道:「你們怎麼可以把論論和雜種拿來比較。」
他的話引來娟娟和關關的憤怒。
娟娟說:「在二十一世紀,你要是這樣講話,會在網路上被罵死,會上社會版頭條,你的家會被人潑漆、你走到哪裡都會被蛋洗。」
於是他又多瞭解那個世界一點點—— 那裡,很重視人權,而且輿論的力量超乎想像的大。
誰都不可以侵犯別人,誰都不可以隨便批評別人,連小動物都不能施虐,否則會被關到頭上長虱子。他提到越獄,關關放聲大笑,「你以為那裡的監牢是幾根鐵柱子?錯!那裡全是科技產品,犯人的一舉一動有監視器全程監視。」
真是個奇怪的時代對不?連皇帝……呃、不,是總統,連總統都不是至高無上的,而是老百姓花錢聘雇的,做不好就得下台,大官要聽的不是總統的話,而是老百姓的話,不聽就會被言語轟炸。
很詭異的世界。
低頭看看論論,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無辜的模樣像極了蕥兒。「怎麼不睡?」
「睡不著。」
「爹爹給你說故事好不好?」
論論點點頭,他知道自家爹爹的,他不像娟娟舅母、關關舅母那樣會說好聽的故事,爹只會講娘的事兒,但他並不排斥,他喜歡聽爹爹提起娘時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像舅母給他吃的龍鬚糖。
「我們論論長得很像娘呢,論論的娘臉頰有深深的窩窩兒,論論也有,長大肯定會和娘一樣好看,爹爹很喜歡你娘,非常非常喜歡。娟娟舅母問我,到底看上你娘哪一點?我不知道是哪一點,只知道第一眼見到你娘,心口就怦怦亂跳,一張嘴就想笑,那時爹爹便曉得,她是我要的女人……
「你娘最喜歡刺繡了,後來又喜歡上剪紙,她有一雙巧手,偏偏不會做飯,也不知道是不用心,還是痛恨油煙味兒,關關舅母偏袒你娘,總說「又不是請不起廚娘,幹麼把我們家蕥兒搞成黃臉婆?」娟娟舅母也說「何必把一雙搞藝術的手弄成做粗工的手?女人吶,就是用來寵的。」
「聽聽,有人這樣說話的嗎?哪個女人嫁作人婦,不洗手做羹湯啊?可那是因為所有人都喜歡你娘、寵愛你娘,等找到娘後,論論也要像咱們這樣,疼愛她、保護她,好嗎?
「論論,你覺得你娘在那個二十一世紀,還會不會刺繡剪紙?應該不會吧,關關說,那裡的人比較會滑手機。
「你娘和娟娟舅母、關關舅母一樣,都換了副身子、換了張臉孔,如果她忘記這輩子的人事物,到時相見不相識,咱們要怎樣才能找到她?有沒有可能我們去得太晚、找得太慢,她等不及了,身邊有了別的男人?會不會她再也無法喜歡上我,因為我變無能了?」
他是心慌吶,關關、娟娟能夠指導他面對未來生活,卻無法模擬他會碰到什麼樣的狀況,他的害怕徬徨沒有人可以講,只能對著兒子叨叨絮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