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老爺逐漸年邁,對少爺的思念也日漸加深,雖然老爺曾想過要不顧一切,卻又擔心少爺不能諒解,這麼一猶豫蹉跎,結果卻染上了重病。
病榻上,老爺懊悔這麼多年的分離,同時深深覺得愧對少爺,因此執意要將一切的家產全給予少爺,老爺在臨終前曾對老僕說過,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聽完了德叔的話,薩君飛的喉頭一陣緊縮,彷彿有人正狠狠地扼住他的頸子,讓他久久無法言語。
本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即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毫不在乎地遺棄,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那疊書信,想著字裡行間流露出對他的慈愛、思念與愧疚,眼眶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發熱。
他咬緊牙根,努力按捺住胸口澎湃翻湧的情緒。
「少爺若是執意將家產全數捐出去,相信老爺在天之靈也不會有任何怨怪,只是……恕老僕多嘴,老爺會將家產全留給少爺,也是希望能夠——」
薩君飛驀地抬起手,打斷了德叔的話。
「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請你先出去吧!」
德叔望著他那一臉壓抑的神色,知道他心裡受了強烈的衝擊,確實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冷靜。
「是,那老僕先退下了。」
德叔轉身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貼心地為他關上書房的門。
當房裡只剩下薩君飛一個人後,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心緒混亂地沉默了許久後,他將那些書信一張張地攤開,數量之多,偌大的紫檀木桌幾乎快擺放不下。
他伸出手,輕觸著上頭的每個字,腦中隱隱約約浮現某個男人坐在與他此刻同樣的位子上,逐字逐句寫下這些書信的情景,而那畫面讓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輕顫了起來。
一意識到自己情緒強烈的波動,薩君飛驀地收回了手,握緊拳頭。
像是拒絕自己的心緒再受到左右似的,他飛快地將所有的信收回木匣中,再將木匣隨手擱進身後的櫃子裡,只是儘管他已重重關上了抽屜,卻仍無法平息自己胸口激烈的波動。
想著那些親筆信函中,字字句句充滿了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歉疚與想念,他的胸口就彷彿壓了塊巨石,幾乎無法喘息。
「真是蠢極了!」他忍不住咬牙低咒。
既然「那個人」偶爾會與師父暗中聯繫,那麼就該知道他這些年來跟著師父習武,早就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一般人想要傷他分毫已不容易,更遑論是意圖害死他?
倘若「那個人」真如此思念他、渴望與他相見,為什麼不早一點與他相認?為什麼非要等到死後,才讓他由旁人的口中得知這一切?為什麼……為什麼讓他連見上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他從來就不曾見過「那個人」,從來就不知道他的模樣,不知道他是否身材高壯、是否有著一張和他有幾分神似的臉孔?
這一個又一個浮上心頭的問題,宛如一把鋒銳的利刃,重重地劃過薩君飛的胸口,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痛楚。
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無情捨棄的,突然間從德叔的口中得知事實正好相反,他心裡受到的衝擊太大,饒是一貫灑脫的他也無法平靜下來,而當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德叔稍早送來的帳目時,兩道濃眉幾乎快打起了死結。
本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因此偌大的家產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全數捐出去,然而現在,得知了那些往事,得知當年的「遺棄」其實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危,他不禁遲疑了。
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腦中迴盪著德叔轉述的那些話,薩君飛的眉頭緊皺,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究竟該拿偌大的家產怎麼處理才好?
浮躁煩亂的情緒在胸口翻湧,讓他的心宛如浸了水的棉絮,變得異常沉重,完全沒了往日的瀟灑自在。
他閉上眼,希望能讓自己的心緒盡快平靜下來,而腦中驀地浮現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
「雲初雪……」他輕聲低喃著這個美麗的名字,那張清靈嬌美的容顏也立刻清晰地浮現腦海。
想著她那雙彷彿能夠洗滌一切煩惱的澄淨水眸,想著她那彷彿能夠撫平浮躁心緒的溫柔笑靨,他忽然很想要再見她一面。
心底的那份渴望強烈得按捺不住,他毫不猶豫地走出書房,施展輕功離開了薩家,一路朝京城郊外的那座山林而去。
第4章(1)
莊嚴肅穆的尼姑庵,一向僅容許女香客進入,至於男賓則一概止步,但這根本阻止不了薩君飛。
此刻他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見到她。那份無法抑止的迫切渴望,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無法阻止他!
稍早他已經先到那條林間小溪去瞧過,甚至還到他們初次見面的林子晃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伊人的身影,因此只好來到「慈雲庵」尋人。
懷著想要早點見到她的強烈渴望,薩君飛施展輕功,躍上了尼姑庵的屋頂,居高臨下地張望。
原本他還有些擔心她正在屋子裡,屆時想要找人可不容易,好在他的運氣還不壞,很快就瞧見了那抹纖麗的身影。
她一個人在雅致的庭院裡,正在照顧著花木。
一看見她,他原本緊皺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
真是不可思議,光是隔著一段距離遠遠地望著她,原本浮躁的心緒當真逐漸地變得平靜。
一個尋常的姑娘,怎麼會擁有如此獨特的感染力?過去他可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薩君飛佇立在屋簷上,靜靜地望著雲初雪,並沒有出聲驚擾。
他發現自己似乎怎麼也瞧不膩那抹美麗沉靜的身影,倘若她不離開的話,要他就這麼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也沒有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