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多久沒在大女兒臉上見過這般的慌亂和無措?自從她十一歲倒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再度醒過來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也自從那回,這孩子再也不會來她膝上撒嬌,大小事不會再來問她,無論什麼是一逕自己拿主意,即便小叔子來奪產,據理力爭不過後她像只小獸的撲過去和人撕打,被推倒在地撞破了頭,那血流滿面的猙獰模樣太淒厲,嚇壞了所有圍觀的人。
是身為母親的她懦弱,居然放任一個十出頭歲大的孩子用小身體去和大人拚搏,最後還招得屯子裡沸沸揚揚的流言不止,說什麼她忤逆長輩、行為脫序、不服管教,那話說得一個難聽,把長女的閨譽都給毀了。
但是無論別人怎麼說,小叔子一家自從那回和他們撕破臉後,就不曾再找百般借口過來她家,愛拿什麼就拿什麼。
要不是深姐兒,單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恐怕保不住孩子爹留下的屋子,就連孩子她也保不住任何其中一個……
「我……」
「壯哥兒我會看著,那位梁大夫說了,讓他好好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你也別多想了,趕緊去洗把臉,歇會兒吧,瞧你被太陽曬的。」
身為母親的她不是不知道長女對壯哥兒的感情,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弟弟,但是她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夠好了,她很想摸摸她的頭這麼告訴女兒,但那隻手始終伸不出去。
「嗯。」
鄔深深走出房門,對上鄔淺淺。
「姊,擦個臉,喝口水,你可得打起精神來,要不去歇會兒?」
「外面還有一堆東西要收拾,總不能不管。」鄔深深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了妹妹的話,被關心的感覺很是熨貼。
「那我先去生火煮飯,壯哥兒要是醒來,我第一個叫你。」
擦過了臉,委靡的精神果然好上許多,鄔深深來到外面,正巧碰到領著戰冽往裡頭走的戰止。
「深姊姊,壯哥兒沒事了嗎?」戰冽揚起精緻的小臉問道。
「他睡著了,不過你可以進去看他。」她溫柔的摸摸他的發。
戰冽頓時笑了起來,很有大人樣的進房去了。
「大夫走了嗎?瞧我都忘了給診金,大夫有沒有說要多少銀兩?我給他送去。」她轉身想去取錢,給梁驀送去。
「他說診金就不必了。」
「這怎麼可以?錢債易清,人情難還,凡事一碼歸一碼,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最好就用錢了結。
「如果你堅持,要不我給他送幾條魚過去,就當作診金吧。」
「可以嗎?我們今天摘了不少蘑菇和堅果,也送一點過去好了。」
「這麼多東西都比診金還值當了。」
於是她收拾了幾樣東西,當作謝禮給梁驀送去。
戰止陪著她去過梁驀那裡,又陪著她回來。
回來後,她就忙開了,把幾隻打來的野雞和灰兔放進木盆裡,各色蘑菇和木耳挑揀、分類,刷洗晾乾,戰止負責殺魚,去掉內臟後,一條條用草繩串起來,晾在簷廊下,即使曬成為魚乾,冬天拿來煮湯也是一道美味。
鄔深深接著把菜地裡摘來的黃花菜倒出來挑揀,去掉內蕊,又把榛子全倒在竹篾的窩籃晾曬,日後去皮,剩下裡面的核果便可以食用了。
等把一切收拾妥當,夜幕四合,草草吃了晚飯,一日過去了。
翌日,鄔深深洗漱後就先去看了已經能起床喝粥的弟弟。
壯哥兒的燒退了,一見阿姊出現就嚷著說要下床。
鄔深深溫柔的親著他的額頭。「今天還不許下床,聽話,阿姊去鎮上給你帶糖人兒回來,你要「大公雞吃米」、「小老鼠偷油」?還是「關公耍大刀」?」
「我可不可以都要?」壯哥兒扳著小手指,他每一種都很想要怎麼辦?
「最多只能買兩支。」
不是鄔深深小氣,也不是她手上沒那個錢,只是一個糖人兒要二十個銅板,比富長飯莊的什錦面還要貴,都能買上兩斤大白面了,要是平常她一定一開始就拒絕了。
「不能要三支嗎?我也想給小冽和小牧,總不好他們看著我吃,那我也吃不下去。」
因為他這份體貼朋友的心意,鄔深深心軟的答應他的要求,但也要他承諾在她回來之前得乖乖待在床上。
為了糖人兒,壯哥兒不情願的答應了。
吃了早飯,炊餅配鹹菜和酸豆角,戰冽和鄔淺淺碗裡另外多了個白煮蛋,鄔深深吩咐妹妹回頭把院子裡的雞殺了,熬了雞湯給弟弟和戰冽喝,這才駕著向陸家借的牛車,載著滿滿的什物出發去鎮上。
出門時她發現在她準備東西的這段時間,戰止已經劈好柴火,廚房的兩隻水缸是滿的,之前摘下來的土豆入窖了,石磨下有兩桶磨好的豆汁,戰冽餵了家禽,掃了院子,還替鄔淺淺跑腿去醬缸拿了醬菜。
家中多了一個半的男人,活兒好像輕省多了。
就連她手上的繩索也不知什麼時候落到戰止手中。
「坐過去。」他說。
「嗄?」
「你這龜速恐怕天亮都到不了鎮上。」
太看不起人了,這條路她走了三年,閉著眼睛也到得了,說她龜速,他的駕車技術就會比她好嗎?
「拖拖拉拉我可不管你!」
說誰拖拖拉拉?她悻悻的瞪他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挪到車轅上。「先說好,我很重的,如果不成就趕緊放我下來。」
「這話你得跟老黃牛說。」什麼很重?她的身子挺拔如竹,雖然缺乏女子的柔弱,卻離粗壯遠得很,看她飯吃得不少,肉是都長到哪兒去了?
她每天忙碌的為家人儲藏糧食,為家計操勞,那母親是個不管事的,弟妹幼小,一個女子要頂大男人用,從來沒見過她坐下來歇腿喘息還是喝茶什麼的,如此這般身上哪能長肉?
一思及此,他向來堅硬的心不禁覺得疼。
如果可以,他想給她一個無憂無愁的環境,想讓她輕淡的臉上可以掛著燦爛的笑容,只不過他還不能,他還有仇要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