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舅舅們的生意當然更紅火了,哪怕天氣眼見進了十月,土地都凍了半尺深,依舊還有活計。畢竟這水窖不吃草也不吃料,早些建好,放上一冬,開春就能攢水了。
倒是楊柳兒有些吃不消,日日上山采樹汁實在辛苦,另外樹汁也不是源源不斷,總要讓勞苦功高的怪樹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啊。
陳家兩位舅舅也不是貪心的,上門取樹汁時聽了外甥女的勸說,就停了生意。
這一日,刮了兩日的北風突然停了,天氣少有的暖和了下來。楊柳兒手裡抱著一隻鏤空雕花黃銅手爐,腿上蓋著一條絳紅色厚絨毯子,懶懶地窩在躺椅上打瞌睡。
楊杏兒在一旁守著小妹做針線,一邊做著針線活,偶爾替小妹扯扯滑脫的毯子。
許是楊柳兒先天體質太過不好,哪怕家裡如今吃住都很不錯,她也胖了長高了,但依舊在天氣乍冷的時候被風寒侵襲。昨夜又發了高燒,好不容易喝了藥湯發了汗,方才又嚷著窯洞裡空氣悶,鬧著出來吹吹風。
楊杏兒提心吊膽,又鬧不過小妹撒嬌,只得坐在一旁陪著。這會眼見小妹睡了,冷風也不吹了,就趕緊跑去灶間燒水,琢磨著做些清淡補身體的吃食。
連君軒到院外下了馬車,一抬眼就見坐在上窯前的少女。一頭黑髮鬆鬆的辮了兩個花苞,腦後的長髮只用了一條紅繩束著,白淨的小臉半靠在躺椅上,秀眉微微皺著,紅潤的小嘴嘟著,好似睡夢裡有什麼惹得她懊惱,白嫩的小手偶爾伸出來捋捋調皮的髮絲,那慵懶的模樣好似最貴氣的波斯貓,分外的嬌憨可愛。
他忍不住嘴角輕翹,一時看得呆了,極想這時光就此打住。可惜家安抱了一隻布包和一隻匣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開口就大聲道:「少爺,你怎麼不進去?」
連君軒當即轉頭狠狠瞪了多嘴的小廝一眼,再扭頭去看,楊柳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擺著手弱弱同他打招呼,「連大哥,你來了。」
連君軒大步走進院子,三兩步順著坡路到了上窯前面,笑道:「你怎麼在外面坐著,可是又偷懶不做活了?」
楊柳兒皺了皺小鼻子,又往毯子裡縮了縮,小聲反駁道:「才沒有。」
這會離得近了,連君軒才發現她臉色紅得有些不自然,大驚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大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額頭,惱怒問道:「你是不是染風寒了?怎麼還坐在外邊吹風!」
家安先前惹主子惱了,剛剛抱了包裹和匣子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聞言趕緊討好的上前應道:「少爺,正好盒子裡有治風寒的藥丸,先給柳兒姑娘吃一丸?」
不等連君軒開口,楊杏兒已是拎了一壺熱水從灶間過來,聞聲就道:「小妹剛吃了藥湯,不能再服藥丸了。」
楊柳兒也怕極了吃藥,趕緊擺手拒絕,「就是就是,藥是三分毒,我多喝水就好了。」
連君軒聽她嗓子好似也有些嘶啞,心裡又疼又氣,趕緊扯了毯子把她整個人包起來,抬腳將她抱進屋子。楊杏兒看得彆扭,想說什麼時就聽小妹吵鬧著,「我才坐一會呢,快放我下來!」
「不行,外邊冷!」連君軒自顧自地抱人進屋,半點也不遲疑。
楊柳兒發燒本就難受,這會脾氣更壞了,惱道:「連惡霸!你快放我下來,這是我家!」
「就不放。」
「那我就噴氣傳染你,讓你也發燒!」
「使勁噴,能傳染我算你厲害,我可不是病秧子!」
「你才是病秧子!我以後再也不包餃子給你吃了!」
聞言,楊杏兒無力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為自己方纔的小心思汗顏,這明明就是兩個鬥嘴的孩子,她實在是想多了。
倒是家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極有眼色的接過水壺笑道:「杏兒姑娘,我們少爺又帶了兩包老饕記的油茶面過來,那個味道最是香甜,不如再去灶間重新燒了滾水過來。柳兒姑娘熱呼呼的吃上一碗,風寒也就好利索了。」
楊杏兒一聽也沒多想,就帶著他去了灶間。
雖然連君軒常出入楊家,但楊柳兒姊妹的閨房還是第一次進來,見楊柳兒吵嘴吵得累了,圍著毯子坐在炕頭歇息,沒空理他,他就好奇的在屋子裡轉悠開了。
這房間不算大,牆壁刷成淡淡的粉白色,兩扇花格大窗糊著淡青色的窗紙,窗下的一張黑漆四角長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寶,正是很久前他在書畫鋪子裡淘換的那套。桌角還有一隻大肚梅瓶,裡頭插著兩棵細瘦的白菜,許是裡面裝了水,白菜心裡長出一根細枝,上頭頂著雞蛋黃那麼大的一簇細碎小花,在這樣百花凋零的時候,別有一番趣味和新奇。
正對門口的山牆前立著一架博古架子,擺著的也是他平日淘換的小玩意,但其中有幾樣很是眼生。博古架子旁還有一個五斗櫥,漆色很新,顯然是新打製的,襯得大炕的炕梢那兩隻樟木大櫃有些陳舊,只是擦抹的很乾淨。
櫃子上放了兩床被褥和繡花枕頭,炕席是新編蘆葦,中間放了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桌面上放了一個針線筐,一套茶具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整個房間擺設很簡單,但隱隱又透著一種暖意,特別是見到大半東西都同自己有關,連君軒更是滿意。
楊柳兒勉強睜著眼睛瞧了一會變身好奇寶寶的連君軒,想開口打趣幾句,但又覺沒力氣,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連君軒看了一圈,一回過身就見楊柳兒歪著外腦袋,靠在炕頭睡著了,趕緊上前扶她躺好,毯子滑落的功夫,楊柳兒粉白色的脖頸就露了出來,令他忍不住眼神一黯。
當初楊老太太做的惡事到底還是留了惡果,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恨不得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她寧可受凍也要穿圓領小襖,但凡有什麼裹住脖子,就憋得臉色泛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