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起意外,家裡像罩了一片盤踞不走的烏雲。
看著陪床的母親身形消瘦,抽空來探視的父親白髮也增多了不少,連向來以暖男笑容當招牌的弟弟都一臉陰沉相,方嘉儀縱然難過,也只能歎氣。
她所有辦法都試過了,不管是用撞的、用滲透的,還是念了不下百次「我要回身體去」都沒有用,她還是一抹遊魂,她心裡比誰都還要沮喪。
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方嘉儀萬念俱灰地望著天花板,越想越悲觀。與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拖累父母,還不如——
「阿姨,我來了。」
六點一到,謝深樂準時出現在病房裡,提著一袋洗一洗就能吃的水果過來,也因為他適時出現,幫助方嘉儀擺脫剎那間的死意。
「小樂呀,又要麻煩你了。」方媽媽合上佛經,摘下老花眼鏡,笑咪咪地看著謝深樂。這孩子她越看越有眼緣,也學謝深悅改叫他小樂。
看著媽媽的笑容,方嘉儀直想哭,剛才的念頭實在太不應該了,她身體還在,靈魂也沒消失,她怎麼可以輕易放棄?就算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也是希望呀!
「阿姨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謝深樂從袋子裡拿出幾顆柑橘和蓮霧,把剩下的拿給方媽媽。「帶回去給叔叔吃吧。」
「下次別買這麼多,吃不完。」幾日相處下來,方媽媽算是很瞭解謝深樂了,每次來都帶點小東西,吃的、用的都有,原本不想收,可最後還是莫名其妙收了下來,之後就不推辭了,只讓他少買一點,或是不用每次都帶。
「知道了。」謝深樂笑著應了下來,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方媽媽約略交代了方嘉儀今天的狀況後,就穿上外套準備回家洗衣煮飯,好讓下班回來的老公可以好好休息。
謝深樂不像過去幾天,一來就把布簾拉上,然後趴在病床欄杆上對她說話,而是打開計算機殷實地工作,屏幕上全是她一知半解的原文。
方嘉儀習慣性地坐到他身邊,只見他神色專注,十指飛快地敲打鍵盤;儘管他的打扮和穿著陳舊又老氣,認真的模樣看起來竟有股吸引人的魔力。
只要他願意,即使不用改頭換面,也能緊緊抓住別人的目光吧。
他似乎積了很多工作,把剛才的檔案加上Draft水印,轉成加密PDF檔,又打開另外一份資料繼續忙碌。
每天都看得見謝深樂出現在病房裡,都快忘記他是一家實驗室的負責人了。儘管他在這裡只待三小時,但對一個分秒必爭、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的人來說,三小時已經很了不起了吧?
她都沒有很仔細地去想為什麼謝深樂會天天過來,除了父母和配偶,應該沒有人有義務這麼做吧?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她沒有分離出靈體,根本不知道他這陣子的付出,就算知道了,也不像現在感受這麼深。他就沒有想過值不值得嗎?
謝深樂把轉檔完的文件全部壓縮在一起後,寄給助理,總算能把心思放在方嘉儀身上了。
他拉上布簾,笑著對昏迷不醒的方嘉儀說:「嘉嘉,我來了。」
「嗯,我看到了。」方嘉儀回過神來,學他趴在欄杆上,自娛地回著話——
她看得到所有人,可惜她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如果不這樣做,她肯定會無聊到發霉。
醫生建議家屬多跟她說話,看能不能藉此喚醒她,可是媽媽怎麼可能全天候在她耳邊吱吱喳喳?更多時間都是在念佛經幫她祈福,所以謝深樂的到來反而成為她一天當中最期待的事。
因為他會跟她說很多很多話,從家庭到國外的見聞,從求學生涯到創業的辛苦,全都當成故事講給她聽,直到方媽媽回來。
很多時候,他都是在談家裡的事情。
謝爸爸除了要求兒子的品性,還很看重他們的體能,打從國小開始,寒暑假都得集訓,假日沒事就是打拳,不然就是被打。
謝深樂說他最吃虧的部分就是跟他哥互背跑沙灘或是操場,他哥國小就有一百七,高中直接竄破一百九,體格壯得跟只熊一樣,就算他身高超出男性平均線不少,還是沒辦法跟台灣黑熊比,剛開始扛他哥時,他連兩百公尺的操場都跑不完一圈。
不過吃鹽的孩子身體比吃糖的孩子好,雖然他的體格比不上他哥,但力氣卻把他哥吃得死死的,之後兩人對打,他哥只有趴下的分。
方嘉儀聽得連連驚呼,因為他的力量看起來不像一拳能打死熊的。
謝深樂說他以前很痛恨集訓,每天累得跟狗一樣,都不想動腦,而他身上最值錢的地方就是腦袋,不用腦很容易鈍,所以就算每天累得跟狗一樣,他還是堅持要解完十道數學題目才去睡。
直到他出國唸書後才知道,集訓是值得的。
他遇到同學霸凌。
德國人的英文普遍不錯,他也以為自己的語言能力還可以,可到了那邊之後才發現很多東西都聽不懂,遇到強勢一點的同學他只能忍,因為不會用英文吵架。
有一次真的受不了,用台語罵了幾句髒話,對方就打過來了!果然髒話才是國際通用語言。後來他打贏了,同學對他的態度才收斂點。
謝深樂的故事很精彩,方嘉儀就當一千零一夜來聽,可惜都沒有說到之前提過的家訓,究竟他哥哥發生了什麼事,才讓謝深樂不再反抗他父親的決定?
「今天有個試驗人員說要離職,因為工作太忙,時常加班,女朋友抱怨都沒時間陪她,吵著要分手。」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了,只是下午那個人在說的時候,他無意間想到方嘉儀。「換成是你,你會嗎?」
方嘉儀怔忡了下,心裡有某處正隱隱約約地疼。
「不會。」她悶悶地說:「至少不會吵著要分手。」
「我希望你會。」謝深樂說。
「什麼?」方嘉儀大吃一驚,以為她耳背聽錯了,可是謝深樂講完這句話後就不再發言,想二次求證都有困難,她不禁嘟囔。「你是希望建邦離職,還是希望我跟他分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