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天養牧場這回會著了道,鬧得灰頭土臉,當真老天保佑、蒼天開眼啊,及時識破對方手腳,將這一干人全給攔截下來。」
「你會不知?不是早都安排好了,怎會不知?」瞳底流火輕濺,他冷唇微勾。「白日在村中場壩和那條柵沖內,天養牧場眾位好手將『合圍進、分散退』的兵法使得行雲流水,攻時能層層逼進,最終合於一點,撤時則一波接連一波,瞬間退散精光,而外邊更有接應人手,化整為零沒入四周,快得令官方無法追捕,摸不清路數……瞧這等籌謀,不像不知。」
夏舒陽只覺眼皮跳得厲害。
她兩手在胸前用力揮了揮,急聲道——
「不知的,是真真不知道啊!若事先得知是一群細作,咱們可不敢輕舉妄動。這般喊殺喊打圍攻過去,就是想立立威、殺雞給猴看,讓那些想給天養牧場使絆子、下刀子的人警醒些,別以為咱們好欺負。就這樣,是真的!除了一片丹心,還真沒別的,將軍大人您要明察呀!」說到激情處,她兩腿從盤坐改成跪坐,打直腰,雙手貼在膝上。
她唱作俱佳,能編能演,聶行儼任她發揮個夠,最後才慢騰騰道——
「不管是殺雞儆猴還是一片丹心,隨你鬧事的那群男女老少總歸是拒捕,我親眼所見,沒冤枉你們。既然這般,天養牧場身為僱主自是脫不了干係,這事不是你擔了就算,牧場主人不出面說分明,如何可以?」
「你……你、你幹麼找我乾娘乾爹?!」這會子真急了,她驚得連敬稱都不用,張口就是「你你你」。
第4章(2)
梁津津將探得的消息告訴她時,她也曾問,既確知那些人是陀離新遣出的一批細作,為何不直接將此事透露給北境司衙,讓官府直接拿人?
梁津津告訴她,官府直接拿人,跟那些人自個兒出紕漏被逮,意思不一樣。前者明顯能推敲得知,龍瑤公主身邊定有天朝的暗探潛伏,因陀離王廷這批探子由龍瑤公主親選,名單掌握在她手中,唯有她身邊親近之人才能得窺一二。
後者的話,是遭利用的天養牧場突然有所警覺,發現事有古怪因而主動追查,又因追查到最後,為逮賊不得不聚眾滋事,揪著人鬧得不可開交才被官家盯上,最後雙方都被拿住關進大牢。
一口氣折損八名暗樁,龍瑤公主對身邊的人雖不可能全然不疑,但中間多出天養牧場這一道轉折,才使得北境官府順籐摸瓜查出這八人底細,這對於潛藏在龍瑤身邊的天朝暗探們而言,著實安全許多。
所以她才會痛快應下,配合著幹了這一場,可沒讓乾娘、乾爹知曉。
出了事,由她扛,他卻想把戰線拉到乾娘乾爹身上,他這人……真不貼心!
「怎麼?不能找嗎?」打蛇打七寸,聶行儼正掐在那七寸上頭。
「唔……」姑娘咬牙悶聲。
他面若沉水,淡淡又道——
「天養牧場與北境茶馬司往來一向頻繁,你們又獨拿『五畜牙行』的官同書,在農家,五畜指的是犬、牛、羊、豬、雞,在牧地,則是牛、馬、駱駝、山羊、綿羊,此地又接邊境,馬匹需求尤為緊要,戰馬也有不少是透過天養牧場這中間手取得,信譽向來是好的,但這一回落得官同書和通行文件被騙了去,這個局怎麼瞧都不太真,倒像故意讓人得逞,再來個甕中捉鱉。」
他能不能別琢磨那麼多啊?
想那麼多,不頭疼嗎?
夏舒陽不自覺鼓起臉,按在膝上的手越抓越緊,喉頭也緊,她用力嚥了咽。說不出話。
想說,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能扭轉局面。
模模糊糊有種恍然大悟之感,以往她常在乾爹身上瞧見,見乾爹被乾娘輕易幾句就堵得說不出話,脹紅黝臉氣到險些跳加官,惱羞成怒又束手無策之際,原來啊原來,是這般的滋味……
遇上這種時候,乾爹被逼得退無可退,著實無招了。
然,有道是無招勝有招,「無」這個字,學問大了去,例如——
無恥打遍天下。
「無」,也就是「沒」。她家乾爹沒臉又沒皮,只管無恥耍賴到底。
「你……幹什麼?!」聶行儼瞬間屏住呼吸,愣愣垂目,瞪視一頭栽倒在他膝上的人。
她一把青絲鋪散開來,幾掩沒他的大腿,高高束起的發裡還編著兩條麻花小辮,尾端各繫著一根斑斕鳥羽,顯出幾分俏皮可愛……
豈是可愛?可恨才是!
「放肆!」他探掌欲將她扯離,見她背心開著大洞,不禁一頓。
「唔……人家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早上只喝了半碗清粥,就被逼著幹了那麼多活兒,午時不到又莫名其妙被逮進都統司大牢,這牢裡不給水不管飯,能挨到現下都算我本事了。將軍大人,可憐可憐小的,賞碗飯吃吧,咱餓得坐不直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又前胸貼後背了,然後那個……那個後背還涼颼颼,好冷啊,我可憐的衣衫,還是乾娘親手替我縫製的,她難得給我制這一身衣,如今卻被撕成這模樣,我對不起乾娘啊……」
怕男人一把掃開她,又來追問她那些著實難答的事兒,夏舒陽一不做,二不休,耍賴耍得徹底,乾脆抱住他的腰、揪緊他的衣。
「將軍大人,好心的大人,王爺啊,這位好心的爺啊……暈了,我、我沒法喘息,要暈了——」哀怨拉長調,小腦袋瓜直往他肚腹亂蹭亂鑽。
聶行儼簡直不敢置信。
他自小讀書習武,十二歲跟隨父帥駐軍北境,十八歲始承北定王爵位,兵馬倥傯的日子過到至今也已二十有五,既是天朝唯一的異姓王爺,更是北境鐵騎與虎狼衛的統帥,從來就沒誰敢在他面前造次,除了她。
小時候是那個樣兒,長大後更變本加厲!
小時候鬧騰勉強構得上「天真爛漫」四字,如今……如今只覺鬧心,從頭到腳、由裡而外,一股子流氓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