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我的外孫女。」
「外孫女?」杜唯劍眉一挑。「可是意詩還在上海唸書……」
「我不是說意詩!」
不是意詩?那還有誰?
杜唯疑惑地望向老人,老人也正盯著他,瞇細的眼裡閃掠某種狡獪的光,宛如野獸,正評估著獵物的反應。
杜唯厭惡那樣的眼神,但也聰明地立即領悟。「你是指……」
「不錯。」老人知他想通了,嘴角一撇,噙著又似得意又似挑釁的冷笑。「我要你幫忙帶回來的,是我那個流落在日本的外孫女——雨宮春雪。」
春雪。
春天,下著雪。
好冷的天,好冷的雪。
她好冷,單薄的衣衫抵禦不了深夜山間的寒氣繚繞,她也好餓,空蕩蕩的胃總是塞不滿。
她恨透了這樣又冷又餓的日子,好幾次,真想乾脆跳崖自盡算了!
但她,依然苟活著,在這殘酷的世間,徬徨地尋找著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會是在哪兒呢?
寒風呼呼地吹著,她摟緊懷裡一隻絨毛小熊,腦門暈眩著,體力到極限了,求生的意志也到極限,然後,她忽地看見了,在陰森闇黑的夜幕之後,在濕冷迷濛的濃霧之間,有一盞光。
一盞溫暖的光,溫柔的光,呼喚著她、引領著她,她恍惚地走向那光,起初是猶豫地走著,漸漸地,她跑起來了,凝聚全身僅餘的力氣,奔向光源。
可那盞光,明明那麼近,卻又那麼遠,她怎麼跑也追逐不到,究竟在哪兒?在哪兒?
「不要丟下我,拜託,別丟下我……」
砰!
有什麼東西落了地,驚醒了身陷混沌惡夢中的女子,她睜開眼,坐起上半身,鬢邊冷汗涔涔。
她怔忡地出神片刻,伸手撥開汗濕的發綹,接著望向窗外,天色已微蒙。
她輕輕吐息,下床,赤裸的纖足踩到一本書,她彎身拾起,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看著書朦朧睡著了,方才約莫就是這本書落地的聲音喚醒了她。
她將書擱回床頭書架,走進浴室,站在蓮蓬頭下讓熱水足足沖了將近五分鐘,才勉強逐去一股寄生於體內深處的寒意。
梳洗過後,她換上上班的套裝,站在梳妝鏡前。
透明的玻璃鏡,映出一張如雪般蒼白的容顏,眉目如畫,肌膚吹彈可破。
雨宮春雪。
這是她的名字。
她取出口紅,在豐潤的唇瓣上勻抹,總算為她過分白皙的臉蛋添了幾分顏色。
「雨宮春雪。」
她對著鏡子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彷彿在提醒自己什麼事,而且,並不是特別愉快的一件事。
因為她眼神如冰。
雨宮春雪,二十六歲,顧家長女顧寧寧的女兒。
當年,顧寧寧到日本旅行,在北海道鄉下認識了一個青年,兩人天雷勾動地火,發狂地熱戀。
顧寧寧回家後,表態要嫁給那名青年,顧長春登時勃然大怒。
不久之前他才為長女安排了婚事,要將她嫁給一個年輕有為的富二代,兩家連結婚的日子都訂下了,哪曉得女兒出門一趟,心竟玩野了,出爾反爾。
而且她看中的那個渾小子是外國人也就罷了,還是個出身農家的窮小子,沒錢沒勢,更沒念過什麼書,高中畢業後就在家裡的農場幫忙。
他顧長春的女兒怎麼能嫁給這種上不得檯面的阿斗?
他極力反對兩人來往,甚至將顧寧寧軟禁在房裡,不許她出門一步,只是他想不到女人為了愛,什麼都可以做,就連從小最聽他話最乖巧溫順的寧寧,也敢摸黑離家出走,與那渾小子私奔。
他們在日本結婚,生米煮成熟飯,一年後,顧寧寧偕同夫婿,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回到顧家向父親求和,得到的卻是一頓侮辱怒罵。
顧長春宣佈與這個女兒永久斷絕親子關係,從此之後,兩人之間再無瓜葛。
二十多年過去了,顧長春一直當沒這個女兒存在,如今卻命他找回流落在外的外孫女。
雨宮春雪。
杜唯在飛機上翻閱徵信社整理好的資料,根據調查結果,顧寧寧夫婦曾在五年前帶著女兒來台灣旅遊,一家三口在花蓮山區發生翻車意外。
顧寧寧夫婦當場死亡,當年二十一歲的雨宮春雪顏面輕度灼傷,並且由於驚嚇過度罹患失語症。
住院半個月後,她為父母辦了後事,抱著兩人的骨灰,孤身返回日本。
乍然失去雙親的她獨自隱居了兩年,之後,重新考取短期大學英文系,畢業後,在小樽一家文具貿易公司擔任英文秘書。
看來她已經恢復說話能力了。
杜唯讀著資料,分不清盤桓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滋味,比起從小受盡雙親疼愛的意詩,顧家另一位公主的命運顯得艱苦多舛。
檔案最後,附上幾張徵信社調查人員偷拍的照片,杜唯檢閱著照片,不論是正面、側面,不論白天或黑夜,不論在何種場合,她總是同一副表情。
淡淡的,冷冷的,疏遠漠然的表情,好似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一個芳華正韶的美女,怎會有這樣的表情呢?
杜唯盯著照片,漸漸地,心弦隱約地震動,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某種類似心痛的情緒,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不曾跟她見面說話。
她是很美,但美女他見多了,意詩說不定還比她更美上幾分,可他對意詩,純粹就是個妹妹。
而看著她……
只是照片而已!
杜唯驀地合上檔案夾,不許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子動搖自己的心神,他望向圓形的窗外,飛機正在降落中。
第1章(2)
離開機場,才踏進投宿的飯店房內,他便接到鄭英媚來電。
「小唯,你到了嗎?」
「嗯,剛到。」他一面回應,一面打開行李箱。「阿姨急著打電話來,有事嗎?」
鄭英媚未語先歎息。「剛剛爸又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我現在才弄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要你把春雪帶回來……」她停頓,像是遲疑著該不該向他吐露事實真相。
「你說吧,阿姨,我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