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記得墜下山崖那刻他緊緊地將她護在懷裡,所以有他的自由落體,半點不可怕,她所有的知覺裡充塞的全是屬於他的氣息。
笑了,因為他下意識的舉動讓她明白,他有多麼珍惜自己。
「還笑,你燒昏了嗎?」他憂心忡忡地望著她,手裡拿著一塊沾水濕布,很明顯那塊布曾經是他的衣服下擺,現在,它被輕輕貼在她額頭。
「我發燒?」
「你後肩被射中一箭,我把箭拔下來了,痛不痛?」想到血水往外噴那刻,他心有餘悸,是他的錯沒將她護緊,再度回想,罪惡感又爬上臉龐。
她不喜歡他的罪惡感,於是試著耍幽默將其沖淡。「很痛、非常痛,不只後背,全身都痛得厲害,你確定我只中一箭?」
檠豐失笑,她在學牡丹、芍葯嗎?每回鬱泱不高興,兩人就開始說相聲,嘮嘮叨叨地分散主子注意力。「對不住,不應該把你捲進來的。」
「你沒聽清楚?顧敬豐買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命。與其分別遇險,我寧願和你一起,至少黃泉路上多個伴。」
「你痛傻了,我們還在人間道,不在黃泉路。」
「是啊,要是走過奈何橋還痛得這麼厲害那也太不划算。」歎口長氣,鬱泱問:「我腦子痛壞了,你幫我分析分析,顧敬豐為什麼那麼恨我,竟然捨得花錢宰我?」
因為上不成乾脆直接毀掉?因為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嘗?如果真是她想的這樣,顧敬豐還真不是普通變態。
光是幾句話就說得她氣喘吁吁,同意了,相聲是種技術活兒,不是爾等凡人可以輕易練就。
「這件事我應該早點跟你提的,鄒涴茹被逐出顧府後並沒有回娘家,而是跟了顧敬豐,而她恨你。」
可不是嗎?肯定恨她奪夫,恨她霸佔嫡妻位置,恨她搶走男人注意力,恨到想把她給殺死!這就是女人最可悲的地方,失去愛情,不去另一半身上尋找原因,只埋怨更強大的對手出現。
「這件事你很早就知道?」
「對,但我沒把它放在眼裡,以為是無足輕重的兩個人干擾不到我們,沒什麼好在乎的。」沒想到……是他太自信自傲,是他的錯。
「這下子陰溝裡翻船了吧,這世間不可以輕視任何人,因為你永遠無法知道小人物發起威會有多大的殺傷力。」鬱泱苦笑。
「你傷著呢,別說話,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他伸手搗住她的眼睛。
「不要。」她推開他的手。
「為什麼不要?」
「因為害怕。」
「怕什麼?」
「怕閉上眼睛就醒不過來,怕沒有人發現我們……」頓了頓,她終於將心頭疑問說出口,口氣有些鄭重。「如果我快死了,可不可以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他輕輕將她的頭髮順到耳後,柔聲道:「你放心,血已經止住,傷口也敷上傷藥,好好靜養,過幾天就會痊癒,我手下有幾個人擅長追蹤,他們發現我今天沒抵達莊子,很快就會找來。至於問問題,不只一個,你可以問無數個。」
以為她會問困難的、複雜的、讓人難以啟齒的問題,因為她的態度太鄭重。沒想到她只問了三個字,一個字、一個字,每個字都清楚,清晰得讓他明白,她有多聰明。
鬱泱問:「你、是、誰?」
很好,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張開嘴巴,回答,「我是E!」
那是他鼓足勇氣才出口的答案,可惜鬱泱撐著最後一分力氣問完問題,然後陷入昏迷。
但事實並非如她所想像,眼睛閉上再沒有清醒。
她醒了,發現自己在一處山洞裡,在檠豐的懷裡,山洞有點陰冷,他用自己的身體將她搗熱,他累極,傳出微微鼾聲,髭鬚紛紛冒出來,隨著他的呼吸輕輕磨蹭她的額頭,她有些癢。
她一動,他立刻驚醒,確定她目光澄澈不再尋不著焦距,心終於放下。
已經三天了,過去三天她睡睡醒醒,每回張開眼睛看著他卻像不認識似的,講幾句含糊的話、扯扯嘴角,繼續昏睡。
他嚇到了,原本從沒緊張過,可以掌控所有事的自信被抽走,他不害怕墜崖、不害怕沒人找到自己,可是他害怕她不再清醒,他一次次喚她,不斷給她輸內力,他每隔半個時辰就為她把脈一次,他勤奮地為她換藥,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她仍然不醒。
她不想折磨他,但這三天他為她受盡折磨。
「好香……我餓了。」
過低的血醣讓鬱泱無法表現出精力充沛的模樣,她只能用微笑撫平他的憂鬱,現在的他看起來比顧玥更像憂鬱王子。
「肉馬上來。」
他輕輕把她放回地上,飛快把架在火上燒烤的魚肉取下,為了讓她一醒就有新鮮東西吃,他不知道已經浪費多少食物,切肉、上架、炙烤、燒焦、扔棄……他不斷重複同樣的過程。
很幸運,眼下她醒來時,魚肉已熟透。
檠豐用一片寬寬的葉片盛魚,兩根削開的樹枝當筷子,他回到她身邊扶起她,一點一點將魚肉剔下來餵她。
他喂得既專注又仔細,好像在精雕藝術品,看得她眼眶微熱、鼻微酸。
她以為幸福是男人拿著兩張前往法國的機票,說:「親愛的,我們去度蜜月。」以為幸福是男人帶來五克拉鑽戒向她求婚,以為幸福是九千九百九十朵玫瑰,以為幸福是他願意一輩子為你臣服……
沒想到都不是,只要男人願意為你專注,那就是千金難換的幸福。
恍惚間,那個看著她、怨恨自己不能給她體溫的男人回來了,那個幾次想握住她的手為她打氣,卻總是沮喪地穿過她手心的男人回來了,她又將他與E重迭在一起,但這回她不想鑽牛角尖,她只想好好愛他一回。
氣氛靜謐,一個喂、一個吃,吃飽了,他用木頭雕成的杯子餵她喝水。
看著粗劣的水杯,她問:「這幾天,你做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