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泱聞言,是啊,那人就是個吃貨,會吃、愛吃也能吃,他有一張再刁不過的嘴,三兩下就能挑出好壞,但他吃東西的模樣很好看,斯文秀氣、不疾不徐卻總是能把東西吃得乾乾淨淨,連點渣兒都不剩,就像食相優雅的蟒蛇,不急不燥,一口口慢慢吞掉獵物。
「有人像你們這樣子,同主子爭食的嗎?」鬱泱道。
「沒辦法,咱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也會肚子餓啊!」芍葯吐吐舌頭。
笑話,她家小姐做的東西這麼好吃,不搶的才是傻子,她切下一大塊,剩下的讓牡丹端出去,拿出兩個碟子各盛一些,走到鬱泱跟前遞給主子一盤,自己也拿一盤。
「小姐,你和世子爺是怎麼回事?」
說兩人是夫妻嘛,外人看著像,可她和牡丹是知根底的,可沒那麼好哄騙,明面上兩人恩恩愛愛、相敬如賓,私底下她們家小姐對世子爺,那個冷淡啊,哪像夫妻。
「不就是夫妻。」她避重就輕。
「這話唬唬牡丹還行,我沒那麼好騙。」芍葯擠擠鼻子。
「不然呢?」
「我要是真的看得明白,何必問小姐?」
那天之後,她在人前當好妻子,而他人後也紳士地不曾得寸進尺,他們在同一個房間裡醒來,她負責三餐、他負責教養小孩,兩人合作無間,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她知道彼此都在等待,等待她爹娘靈柩回京,等待一個與皇帝見面的機會。
其實她不是沒有好奇心,好幾次她也想脫口問他到底是顧檠豐還是顧譽豐,只不過這話問出口,自己需要解釋的就更多了,她喜歡簡單、不愛複雜,不想為了追到別人的底線,把自己的底線供出去。
鬱泱尚未回答,阿松急忙從外面跑進來,說道:「世子妃,王爺讓世子爺和您到前廳。」
阿松沒說到前廳做什麼,但她確定,聖旨到了……
聖旨到了,意謂著皇帝不僅順利收編二十萬大軍,也將梅家勢力徹底剷除,北疆已經盡收皇帝囊中,同時也意謂著她必須再一次面對父母雙亡的事實。
事成定局,娘用性命換來她的平安,只是,她並不想要……心酸澀得厲害,她不懂,為什麼始終自己的親人緣都這麼淺?
漫天的白,京城下了一場又一場大雪,六千人軍隊送回誠親王和誠親王妃的棺木。
玄色棺木在鋪天蓋地的雪白裡顯得更加孤清,前三千、後三千,頭綁著白布的士兵們,安靜而沉默地守護著兩具棺槨。
他們緩緩前行,百姓夾道觀望,人人臉上透出一抹慶幸。
鬱泱不為此感到憤怒,她能夠理解,誰不想過太平日子?誰願意為某些人的野心葬送性命,誠親王之死解除皇帝大患,也解除百姓的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想問,如果父王有靈,知道百姓這般看待自己,他還能信勢旦旦、驕傲自滿,認定自己一定能夠坐上龍椅?
靈堂早已佈置好,鬱泱穿著雪白孝服站在誠親王府大廳前,等待父母的棺木回家。
家……舉目四望,自她有記憶起,誠親王府還沒有這般氣派風光過,這個喪禮是皇帝宣揚手足情深的戲碼,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籌備了吧。
頎長身影悄悄來到她身後,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
鬱泱微驚,轉頭看見顧檠豐的臉,他沒有笑,握住她的掌心緊了緊,眼神凝重,語氣堅定。他說:「不要怕,有我。」
句子很簡單,鬱泱可以把它當成無心之語,但不明所以地,她在五個字當中找到安全感,她彷彿看見一堵牆突然豎在眼前,可以任由自己倚靠。
淡淡一笑,她說:「突然覺得……」喉頭卡住,哽咽。
「覺得怎樣?」
他不厚道,這種時候應該轉移話題,他卻追著人家的傷心。他是個強勢而霸道的男人,雖然總是表現出一副無害表情。
「覺得和你訂的交易挺划算。」早個幾天,打死她都覺得自己超虧。
「怎麼說?」
「我幫忙弄垮你爹娘,你卻幫我爹娘送葬。」
「確實,聽起來你佔不少便宜。」他點點頭,頗感認同。
她失笑,這種時候、這種氣氛不適合幽默,但她好感激他的幽默。
「為什麼汲汲營營,想要弄垮順王府?」沒了順王府,世子爺三個字就是個白搭。
「這個爵位對顧家而言,不是榮耀而是恥辱。」他的目光和口氣一樣凝重,好像這是個再沉重不過的話題。
她順著他的話說:「所以,你為的是尊嚴?」但他不點頭也不搖頭,鬱泱只好自己往下接。「至少這說法很新鮮,只是不曉得順王和王妃同不同意。」
「你以為做這件事,我會徵求他們的同意?」
她這話是問傻了,聳聳肩,權充回答。
「和離之後,你打算去哪裡?」輪到他來追問。
「北疆。」
話脫口而出,她才質疑自己為什麼對他毫不保留,連孫平、阿良他們都是瞞著的,怎麼會……對他說實話?
因為他身上那股教人信賴的安全感?因為他每晚在自己床邊的叨叨絮絮,讓自己認清他的性格脾氣,確定他不會出賣自己?
聳肩,她真的不知道啊,好像一步步的就變成這樣了,變成看著他就會覺得安心,聽著他的聲音就會心定,呼吸到他的氣息、知道他在身邊,她就不會輾轉難眠,他是她的精神安定劑。
「為什麼是北疆?為什麼還要去踩那塊傷心地?不怕傷嗎?」
怕!但她必須去。
「那裡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四季分明。春天大地抽出綠芽,欲融未融的冬雪裡,有剛剛甦醒的小兔子活躍;夏天遍地都是野花,紅的、黃的、粉的、紫的,美不勝收;秋天一到大地枯黃,樹上的葉子在地上鋪起一片金黃;冬天,銀裝素裹的大地洗淨塵埃,每個季節有不同的顏色與味道,每個時節都有醉人的美景。
「那裡的百姓豪邁奔放,沒有這裡這麼多限制人的規矩,那裡的女人不怕拋頭露面,她們有權抉擇自己的人生,那裡天寬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