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倒抽口氣,急切地問:「你看過?什麼時候?跟誰?」
「在你出車禍以前。」她語氣淡漠。「那人我不認識。」
她竟然早就發現了?這件事該不會只有他被蒙在鼓裡,其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吧?
陸宗岳目光凍凝,臉色難看,忍不住質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冷笑。「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我說的話你會相信嗎?」
他愕然無語。
也是,若是在他昏迷以前告訴他茉莉根本不愛他,他或許只會惱羞成怒。
看著他頹然的表情,鍾心恬唇畔的冷笑更銳利了,心頭掠過某種無法形容的快意——也許她終究是恨這個男人的,所以樂於見他這般狼狽。
「我去醫院看了你好幾次,卻沒有一次遇見丁茉莉,那時候我就想,原來刻骨銘心的初戀,不過如此。」
陸宗岳心口一擰,驀地抬眸瞪她,胸臆翻騰著連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複雜滋味。
圓圓……她竟也有說話刻薄的一面,從前兩人還是夫妻的時候,從來只有他對她發脾氣,而她總是默默地忍受,唯一一次反駁是因為他言語中辱及她的父親——
「你可以指責我,但別把我家人扯進來,我爸個性是優柔寡斷了點,可他……
是個好爸爸,沒有他拉拔我和我妹,我們姐妹倆也不能平安長大。」
他還記得當時她的模樣,瑩瑩含淚,咬牙切齒,柔弱之中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倔強。
很美。
而現在的她,明知他身上有了忌諱的傷口,卻能一派淡定地對他撒鹽,是她變得潑辣了,抑或他變得心軟?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誰教他曾經笨到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誰對自己是真清,誰又是假意?
陸宗岳深深地呼吸,艱難地吐出低啞的嗓音。「圓圓,你恨我。」
回答他的是一聲嘲諷的輕嗤。
她沒有否認,他喉間不禁發澀。
「你走吧!」她冷淡地擲話,轉身就要離去。
他下意識地伸臂拉住她。
「你做什麼?」她蹙眉。
「圓圓,我不走。」
「你……」
「我要留在這裡。」他緊緊扣住她皓腕,握得她手發疼。
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倏地惱火。「陸宗岳……你別太過分了!就算你跟丁茉莉分手了,又關我什麼事?為什麼非要留在我這裡?」
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堅持握住不放,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她也不知踩到什麼,絆了一下,往前搖搖晃晃地趴去。
他怕她跌倒,急忙展臂攬住她的腰,順勢轉了半圈,以自己的身體當護墊,雙雙摔在地上。
他背部撞地,一陣發疼。
她嚇慌了。「宗、宗岳,你怎樣?沒事吧?」
他沒應聲,腦子一時有些暈,從出院至今,他其實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昨晚又在火車站將就了一夜,早就腰酸背痛,如今這一撞,簡直雪上加霜。
可比起疼痛更強烈的,卻是他摟在懷裡的這具胴體,那麼柔軟、那麼纖瘦,隱約帶著香氣。
他驀地想起很久以前,兩人初見面時,也是像這般意外相撞,他同樣本能地當了肉墊,那時她可是頗有些重量,壓得他胸口差點喘不過氣來。
但現在……
「你怎麼瘦成這樣?」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卻是不經意地流露心疼。
她怔了怔,好一會兒才聽出他話裡的涵義,又驚又羞,不覺掙扎起來。「陸宗岳,你放開我。」
他閉了閉眸,壓下滿腔突如其來的酸楚,輕輕放開了她,她如蒙大赦,連忙掙脫了他站起身來,看著他齜牙咧嘴地動了動,似乎有些歉意,小手猶豫著是否該拉他一把。
他可沒在跟她客氣,握住她綿軟的小手,藉著她的力量撐坐起來,接著揉了揉自己腰後的肌肉。
「你還好吧?」她小小聲地問。
他望向她,她臉色微白,兩道彎彎的秀眉蹙攏,貝齒咬著櫻唇,那又是擔憂又是懊惱、又想裝作漠不在乎的模樣,宛如春天的雪崩,宿命地在他胸口坍落。
他忽然覺得所謂的面子、所謂的男性尊嚴都不重要了,在她面前,他還有什麼可拿喬的?不如耍賴到底。
「圓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像這樣摔在我身上嗎?」
鍾心恬聞言,身子一顫。
她當然記得,與他的每一幕回憶都像是一張張老照片,珍藏在她心裡的相簿,愛也好,恨也好,她不曾遺忘。
可他為何要提起?她狐疑地瞥他一眼。
「那時候你可比現在胖多了,我被你壓得好痛呢!」他大聲感歎。
她驀地紅了臉,狠狠瞪他。這人究竟想怎樣?
「圓圓,求你收留我吧!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明明該是祈求的言語,他說來卻是含著一絲笑意。
她聽出來了,沒好氣地冷哼。「怎麼可能?別告訴我你台北的房子沒了!」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對,我沒了房子,沒了財產,圓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他只能賴著你了。」
她彷彿不敢相信向來驕傲的他竟這般大方地示弱,驚愕地睜圓了眼,像極了一隻噎住的兔子。
他凝視她,墨眸在夜色裡流光璀璨。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鍾心恬終於同意陸宗岳留下來住一個晚上,但也只有一個晚上。
她慎重聲明,隔天一早他就必須收拾行李離開。
可陸宗岳哪裡會乖乖聽話呢?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恍然驚覺自己原來頗有當個無賴的潛力,不僅厚著臉皮住下來了,還自己去翻出一床新被褥來,大剌剌地鋪在客廳沙發上。
這棟日治時期留下來的舊房子雖然不小,但由於一半隔出來改裝成餐廳,剩下的空間就有限了,除了廚房、浴室、客廳,就只有兩間房間。
一間是鍾心恬的臥房,另一間讓鼕鼕佔去了,陸宗岳不想半夜吵醒孩子,寧願委屈自己在客廳沙發上睡一晚。
說是委屈,總比躺在火車站硬邦邦的長椅上好多了,這夜他睡得很熟,甚至輕輕地打鼾,聽得鍾心恬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