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最疼的就是她,記得有天她生病,夜裡發燒,半夢半醒之際一直喊著想吃西瓜。
那時,夜很深了,母親苦口婆心勸她。「這麼晚了去哪裡買西瓜?店都關了,喝水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吃西瓜……」她只覺得全身又熱又燙,頭痛鼻塞,難受得不得了,只想撒潑耍賴。「我要吃西瓜,嗚嗚……西瓜……」
父親不忍她在病裡嗚咽,向來不善表達感情的他只是淡淡地點頭。「好,爸爸去買,你等著。」
深更半夜,父親大街小巷地開車尋找,只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慾,可那麼晚了哪還有店開著?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也買不到西瓜。
可天亮時分,父親還是抱著兩顆大西瓜回來了,母親見他滿身狼狽,手腳沾滿了污泥,驚駭地問。
「你這是從哪裡買來的西瓜?」
「我去田里挖來的。」
原來父親買不到西瓜,索性開車到宜蘭,一間一間地找那種田的農家,硬是敲門把人家喊醒,低聲下氣地懇求,總算採來兩顆接近成熟的西瓜。
母親看他雙手都弄傷了,也不知怎麼弄的,其中一片指甲還翻出來,哭著罵他。「你傻啊!還真跑到人家田里去挖西瓜。」
「孩子想吃。」父親只有這麼簡單一句。
那天早晨,她一口一口地吃著父親好不容易採來的西瓜,只覺得甘甜無比,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西瓜。
這樣疼愛她的父親,這樣愛妻愛子,將保護一家人的重擔都扛在肩頭的父親,自己竟在他去世後不久,便昏頭昏腦地愛上一個男人。
若是父親的死果真和葉文華有關,那她該有多不孝!父親在黃泉之下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葉家,該有多冤屈怨恨!
想著,她忽然感覺強烈地噁心,胃袋翻騰欲嘔,全身冷顫。
「爸,對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太不孝……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咳、咳……」
方蘭珠失聲痛哭,一口氣噎在喉朧,嗆咳不止。
從來不曾如此討厭自己,憎恨自己,都是她的錯,是她識人不明,竟然嫁給一個害死父親的仇人,還將養珠手札雙手奉上,甚至親自培育出頂級珍珠,幫助四葉珠寶更上一層樓,他也因而順利成為家族事業的接班人。
五年的婚姻,她為葉家嘔心瀝血,結果換來的是什麼?爸爸、媽媽、弟弟還有她自己,全都淪落到淒慘的下場!
「我討厭自己,真的、真的好恨……」她嗚咽著、哽咽著,巨大的悲痛如同齒輪,殘酷地傾軋著她。
該怎麼辦才好?
曾經,她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只須小心地不踏上跟前生同樣的道路,她只想遠離葉家人,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可如今,她覺得自己錯了。
最疼愛她的爸爸,不能就這麼白白地冤死!
方蘭珠狠狠咬牙,雙手緊緊地抓住疼痛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槌著。「爸,我不能逃避了,對不對?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她要報復!
「爸,你等著,我不會讓一切就這樣過去的,葉家欠我們的,我要他們一筆一筆地還回來……」方蘭珠擦乾眼淚,痛下決心。
如果自己要擊倒葉家,該怎麼做?
她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與葉明琛為敵,他是真正有能力也是唯一能夠守住葉家的人。
她要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無論如何必須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她得去德國找他……
驀地,一道靈光擊中方蘭珠腦海,她想起來了。
葉明琛這次去德國……
有危險!
第10章(1)
德國,慕尼黑。
初秋的早晨,空氣中浮動著些微的涼意。
葉明琛由位於舊城區的飯店走出來,不到幾分鐘,拐個彎,新市政廳歌德式的高聳尖塔便映入眼簾,他買了杯熱咖啡,在市政廳前方的廣場找了個角落坐下,怔怔地看人來人往。
天空很藍,白雲像一朵朵胖胖的棉花糖,襯得市政廳略微泛黑的建築外表更顯出幾分古典意趣。
八十五米高的鐘樓嵌著全德國最大的人偶機械鐘,每日逢時清脆叮咚的鐘聲便會響徹廣場,由三十二個各色人偶演出一場歡樂的歷史婚禮。
在來到慕尼黑第一天,葉明琛便在黃昏時刻,幸運地目睹到人偶精彩的表演——藍衣騎士與紅衣騎士對決搶婚,最後由象徵南德巴伐利亞的藍衣騎士一箭射下紅衣騎士,勝利的騎士歸來,製作啤酒桶的工匠們開始慶祝地舞蹈,新郎與新娘在鐘聲裡幸福地結合。
當時不知怎地,葉明琛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悸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擁有浪漫因子的男人,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女人,一個在他想起她時,會感覺到心痛的女人。
她過得可好?
那天回到飯店後,他幾乎有股衝動想立刻打電話給她,想聽聽她的聲音,聽她用溫軟嬌柔的嗓音喚他的名字。
可他終究沒撥出那通電話,隔天就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更滿,拜訪客戶、調查市場,不留一點空檔。
直到昨天晚上,他手機沒電了,回到飯店,櫃檯的工作人員傳給他英文口信。是方蘭珠留下的,她從台灣打國際電話來,請飯店服務生轉告他千萬別搭地鐵。
這什麼意思?
他不懂,心臟卻撲通撲通地狂跳,急忙將手機充電,從通訊錄調出她的號碼,按下撥通鍵。
她的手機關機了。
他找不到她,徹夜輾轉難眠,她為何會留下那樣怪異的口信?發生什麼事了嗎?
想了整晚想不通,一早醒來,他繼續撥她的號碼,依然是關機狀態,怕她找不到自己,他取出在德國買的預付卡,換回台灣的SIM卡。
他心神不寧,怎麼也靜不下來,取消了所有行程,連早餐也吃不下,獨自來到廣場喝咖啡發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恍惚地起身,慢慢踱回飯店,櫃檯小姐告訴他有人留下口信,要他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