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一帖藥都還沒煎好時,他人就清醒了,雖然臉色死白,但那雙深邃的俊目依舊沉著有神,而且直盯著她瞧,使得她頭皮都快發麻,心跳一陣失速,半晌,她才想起正經事,誰知道這一問,竟問出了他無家可歸的窘境。
這下子死定了,照她的估算,大夫進出大廳,肯定會碰到菊姨,所以菊姨也差不多要來興師問罪了,而他現在卻說他無家可歸……
「你無須擔憂,我不會在這裡叨擾你。」他低啞地道,斂目的側臉噙著幾分憤世嫉俗的恨。
瀲灩眉頭都快打結了,心想才隔了一陣子不見,他整個人似乎不太對勁,想問他,畢竟是交淺無法言深,不問嘛,他待在這裡確實是個大問題,偏偏她又不可能在這當頭趕他離開天香樓。
送佛送上西天,她要是在這當頭趕他走,同樣是逼他去死,這事她絕對不幹,所以她非得找出讓菊姨願意留下他的法子不可。
「你儘管放心,就在這兒待著。」略略想出了輪廓,她二話不說地保證。
他瞧也沒瞧她一眼。「男女該防。」
瀲灩不禁低笑了聲。「這兒是青樓,要是男女該防,銷金窩全都可以歇業了。」
他眉頭微皺,聽不出她是自嘲還是怎地,教他不由得正視她,思緒千回百轉,而最終,他的心定了下來。
「你要我留下嗎?」他問。
瀲灩微揚秀眉,不去揣度他那種近乎曖昧的問法,想了下便道:「你曾經救過我,所以我還一次情,這是天經地義,我可以想法子讓你在這兒待下,直到你不願待為止。」
「我可以留下,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他承諾著。
他能逃過死劫,這條命自然要給她,唯有她能決定他的去留。
「這是你報恩的方式?」她好笑地說。這種說法,好像他連命都可以交給她……這恩也報得太大了點,她不敢收。
「是。」
「那……我可以問你為何受傷嗎?」她小心翼翼地打探。
他眸色一黯。「不過是被養的狗給咬傷罷了。」
「喔……」那隻狗,肯定高大凶狠。「那麼,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多聞,應多聞。」
「多聞?有意思的名字,聽起來是個爹娘有所盼望的好名字。」友直友諒友多聞嘛,她真是天才,隨便都聯想得到。
「也許。」
瀲灩直睇著他淡漠的側臉,總覺得他真的和初遇時相差甚遠,也許和他這次受傷有關,但他要是不想吐實,她再追問也沒用。
更糟的是,氣氛好凝重喔,她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適巧有人開了門,她開心地回頭喊,「香……菊姨。」啐,還以為是香兒把煎好的藥端來,誰知道竟會是菊姨,而且後頭還跟著一副準備看熱鬧的綺羅。
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就非要惹火她不可嗎?為什麼就不能稍稍放過她這個想要和平度日的人?
「瀲灩,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菊姨冷著臉,雙眼如冷箭像是要將應多聞給盯死在床上。
瀲灩起身,笑得一臉無辜。「菊姨,我正要跟你說呢,不如咱們先到隔壁小廳聊聊,好不?」
「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說的?」
「菊姨要是想在這裡說,自然也是可以。」瀲灩態度落落大方,一點遮遮掩掩的窘態皆無,就見她施施然走到床邊,對著菊姨道:「菊姨,這位是應多聞,近兩個月前,就是他將江爺給丟在天香樓大廳的。」
原是來看好戲的綺羅聞言臉色大變,悻悻然地瞪著她。
「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菊姨惱聲道。「就因為他,江爺直到現在都不再踏進天香樓,這筆帳適巧可以在這當頭跟他算。」
「菊姨,這筆帳很難算,倒不如先坐下,我給你倒杯茶,咱們好好對個帳。」瀲灩親熱地挽著她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從頭到尾都當綺羅是空氣。「菊姨,你可知道為何應多聞要這麼對付江爺?」
「我這不是等著?」
「那是因為江爺圖謀不軌,他收買了崔嬤嬤,在我進後院的腰門後,便將腰門鎖起,而守在腰門竹林裡的江爺便趁機要強辱我的清白,香兒還被他踹倒在地,當時要不是應多聞趕至,我怕不能好好地站在菊姨面前。」
瀲灩說著,有意無意地看向綺羅,見她臉色忽青忽白,她心裡就覺得很樂。
「竟有這種事?」菊姨往桌面一拍,思及什麼,又道:「可就算如此,江爺從此不進天香樓,你可知道我損失多少?」
「不對,菊姨,這帳是要這麼算,假如我讓他強辱了清白,他頂多花個百兩銀子就可以將我帶回江府,因為我非完璧,而他也勢必會到外頭吹噓,屆時我在天香樓裡不再有價值,自然是隨他喊價了,是不?」
聽瀲灩這麼一說,菊姨不由靜默思索著。
瀲灩見狀,扳動玉指細算著。「菊姨的算盤打得比我還精,可以算得出江爺進天香樓一回能撒多少銀子,而他又是多久來一回,而我呢,一旦及笄,我的初夜又能夠喊價多少,又或者該說,如果有人想替我贖身,菊姨打算將我賣個什麼好價呢?難道我的價碼還不值將個素行不良的江爺給打出天香樓嗎?」
一旁靜默的應多聞瞧著她落落大方的講起那晚的險事,話鋒一轉竟會提及她的賣身價,教他眉頭不禁攢得死緊。
「菊姨,你別聽她胡算,江爺可大方了,他每回的打賞可都豐厚得緊。」站在門邊的綺羅趕忙進屋煽風點火。
瀲灩笑吟吟的,不疾不徐地道:「多豐厚?不就是一支銀釵和一把琵琶,再不就是拿些官銀要威風,連套像樣的頭面都沒有,哪裡算是豐厚的打賞來著?如煙姊姊的客人上回送了一套精裝四書五經,打個折賣回書肆,隨隨便便都能賺上幾十兩,這才叫作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