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欉看了眼門口,雖然想追出去,但這當頭,他選擇和孫永在對話。
從和孫美人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是個孝順的女孩,對她的努力被否定這一點有些於心不忍,開口道:「伯父,雖然我不該對你們的家務事多說什麼,但我覺得美人她一心為你著想,她很愛你。」
孫永在冷肅的臉看向田正欉,沉思了下,突然起身,「跟我過來吧。」
田正欉雖不明所以,仍跟了上去,想知道他究竟想向他說什麼。
孫永在帶他進了一個房間,地板堆了不少敲碎的龍眼木炭,有些鼎爐蓋著竹籠燜燒著,有些則沒蓋竹籠,爐裡也沒有炭。
他一看就知道這裡是焙茶的房間。
只見孫永在綁起頭巾,命令道:「我做什麼你就跟著做。」
「是。」他也想看這裡最一流的焙茶師傅是怎麼焙出好茶的。
孫永在先搬下其中一個鼎爐上的茶籠,將茶籠裡的茶葉倒在帆布上,用手翻動茶葉十幾秒後,舉起帆布將茶葉倒回茶籠,接著在籠裡的茶葉表面弄了幾個凹洞方便熱度均勻流動,放回鼎爐上。
田正欉在孫永在的指示下,拿下另一個鼎爐上的茶籠,籠子又重又熱,在帆布上倒下茶葉時,因為太重而有些手軟,將手深入茶葉翻動時,更是直接感覺到茶葉被炭火燜燒過的熱度。
然而,剛才孫永在做得面不改色,彷彿一點也不費力。
當他將茶葉倒回茶籠,費力地搬到熱燙的鼎爐上時,孫永在已經拿下另一個還沒翻茶過的茶籠,一氣呵成又做完了整套翻茶的動作,在他放好竹籠的下一分鐘也跟著放好。
「好了,這些等一個小時後再翻一次。」孫永在記下時間,然後走向空的鼎爐,拿起擱在牆邊的鏟子,剷起地上已經用鐵錘敲碎的龍眼木,倒入空的爐子裡,不忘瞪他一眼,「發什麼呆,跟著做!」
「是。」他在房裡找了鏟子對另一個空的爐子做一樣的事情,邊看邊模仿。
塞了八分滿後,他跟著孫永在用鐵鏟用力擊打爐裡的木炭,讓它們更碎,減少縫隙,好讓燃燒時溫度能穩定。
伴隨著擊碎木炭的聲音,他覺得做這動作的力氣真的要很大,畢竟爐子高度超過小腿,堆了八分滿的木炭也相當沉重。
接下來的引火孫永在沒讓他做,因為一旦弄不好,燃燒的點不平衡會讓木炭熄滅,然而爐子必須要燒一整天。
確認燃燒起來後,孫永在教他在燒紅的木炭上蓋上一層炭灰,並且把灰的表面刮得平整,在茶籠上倒入一批挑選好的毛茶後,孫永在把茶籠搬上鼎爐,為這批再記下另一個時間。
弄好後,孫永在看了他一眼,「你滿頭大汗了呢。」
「伯父的體力很好。」他十分佩服。
「不,真的下降了,之前我可以顧更多籠,現在沒辦法了。」孫永在淡淡地問,「你覺得我女兒適合做這個嗎?」
田正欉只能沉默。
「焙茶不是那麼容易的功夫,不只要擁有對不同狀況的茶做不同程度焙火的判斷力,過程也非常耗費體力和耐心,焙籠必須一個小時翻一次茶,一整天幾乎都要窩在這裡,又熱又勞累,一旦溫度沒顧好,茶就有焦味。」他感歎地說,「孩子的媽跟了我這樣的人,她照顧了我的一切,但我很少陪她,我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也不是一個好爸爸,為了顧爐,讓一個喪母的十歲小女孩學習怎麼弄飯給我吃,怎麼打掃家裡。」
「伯父……」
「我不希望將她困在這個老舊的茶行,像她母親那樣苦,她啊,雖然外表像媽媽,但她固執的脾氣像我,真的很糟糕。」他沉肅的臉浮上一抹苦澀,「不管是為了繼承茶行而想學習炭焙技藝,還是為了像她母親那樣幫忙賣茶而當個茶藝師,對一個女人來說都不是一條輕鬆的路,她將我這個糟糕的父親當作她的責任,然而,我不需要她這麼做,我只希望她離開這裡,將來嫁個好人家,這樣,我對她去世的母親才有個交代,我答應過病榻上的妻子,會讓女兒得到幸福。」
「伯父,這些話您若坦承告訴美人,相信她會理解的。」這位父親明明如此疼愛女兒,做女兒的卻一無所知,田正欉實在覺得遺憾。
孫永在凜然的雙眼直直地看著他,「你覺得她聽了會接受?」
「這……」被這麼一問,田正欉稍微思索了下孫美人的個性,無法給予肯定的答案。
孫永在搖頭道:「她是個笨丫頭,因為崇拜我,也因為愛著她去世的母親,所以她不願意離開這裡,和她說這些只會吵架而已,不如讓她主動放棄。」
田正欉無法接話。孫永在的作法或許並不尊重孫美人的意見,但那份替子女著想的心是深切的。
他的父親也曾反對他幫忙家業,所以他很想替孫美人說話,可面對曾向妻子做過承諾的孫伯父,他又覺得易地而處,自己或許也會這麼做。賣茶的不易他早就體會過,而炭焙,剛才孫伯父已經讓他親身體驗,那對一個女孩子而言實在太過粗重。
「田先生,若不是因為感覺到你追求我女兒的誠心,我是不會告訴你這些的。」孫永在說,「你是第一個敢對她發起這樣的挑戰的男人,也是第一個讓她如此在意的男人,雖然或許是競爭心理,但她是正眼看待你的,她眼光高,其他人未曾像你這般被她瞧得起,我可以期待你帶她離開這個沒有未來的茶行嗎?」
「可是伯父,你一個人……」
「囉囉唆唆的,要是沒有女兒就活不下去,我還算是個男人嗎?」孫永在凶悍地瞪了他一眼,但下一句話卻說了不需要他擔心的理由,「我弟就住在附近,還是個愛操心的弟弟,除了幫我送貨外,沒事就往我這裡跑,我能順利養大女兒,全靠他幫了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