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何極——把她還給我——還給我啊!啊——」
旁人聽了,都忍不住為之鼻酸,但沒有人敢過去相勸,大家都紅了雙眼,甚至已經有人哭了出來,只是強忍著不發出聲音。權辰漢的哀慟,那麼的直接,刺入了眾人的心裡,這種赤裸裸的痛,誰能勸得了?他們都知道權辰漢對香柳的愛有多麼深。
但他們都不知道的是,他的痛苦很深、他的自責很重,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掉一滴淚。
因為他答應了她不哭,就算肉體讓悲傷吞噬腐蝕了,他也不能哭。
如同女神般的香柳在船上香消玉殯,水軍弟兄們都認為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於是全軍縞素,悼祭她的貢獻,思念她捨身的精神。
香柳的遺體擺在她原本住的艙房,早該冰冷僵硬的香軀卻仍是栩栩如生,肌膚的彈性一絲不減,艷光依舊如昔,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若不是呼吸斷絕,生機不存,幾乎要讓人認為她還活著。
但在一片悲傷之中,卻有一個反常的人,他照常生活,時辰到了就吃飯睡覺,讀書、觀天相海相,該練兵的時候也不會手軟,一切,就像以前一樣。
那個人便是權辰漢。在香柳過世之後,他連一滴淚都沒有掉過,可是看在旁人眼中卻更加心酸。
因為他用膳的時候,桌上總是多擺了一副碗筷,他會叫人每日準備一顆雞蛋,放在多的那個碗裡;而他讀書時,讀的是周易、陰符經,因為他總是聽不懂香柳在說什麼,這回一定要看懂;他觀天相海相時,拿著的是香柳的羅盤,上頭還留有她的血跡;甚至練兵時有兵士偷懶,他都會嚴厲說著,「你們這麼懶散,如何保護香柳?」
在他的心裡,香柳沒有死,也因為她沒有死,他才可以不哭。她還是如以前一般,嬌笑著逗他取樂,用美色迷得他團團轉,他生活的週遭充斥著她的氣息,誰說她死了?
這一晚,在他替香柳蓋好棉被後,剛退出她的艙房,便看到趙青與李齊站在外頭,一臉擔憂的樣子。
「將軍……」趙青想說什麼,卻被權辰漢打斷。
「小些聲,香柳已經睡下,別吵醒她,出去再說。」他領著他們走出船艙。
身後兩人只能歎息著面面相覷,連苦笑都做不出來。
來到甲板上後,權辰漢望著漆黑的大海,淡淡地道:「說吧。」
「大將軍……你這陣子太古怪了,好像香柳姑娘還在你身邊一樣,可是她明明、明明已經往生了啊!」李齊單刀直入地道。
趙青眉頭都快皺成一線,這李齊也太直接了吧?不過既然他們來意為此,趙青也就順水推舟地跟著勸說,「大將軍,李齊說的是,你要面對香柳姑娘過世的事實,不能再逃避了,你最近的反常行為已讓軍中弟兄議論紛紛,再這樣下去,大夥兒真會認為你瘋了。」
沉默了一陣子,權辰漢的視線由海面上轉回,冷靜地看著趙李兩人——冷靜到一種不正常的地步。
「你們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面無表情的問,好像他們說的話一點也沒對他造成影響,不正常的不是他,而是他們。「你們為什麼要逼我相信香柳死了?你們覺得看我崩潰很好玩嗎?如果她不是還活著的話,我為什麼還要在這裡?我早該隨她而去了不是嗎?」
趙青與李齊喉頭倏地發緊,胸口泛酸。原來,將軍不是不悲哀,而是他選擇忽視,否則便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該死的他們跟了大將軍那麼多年了,竟都看不到他反常之下,包含的是多麼深的愛情與痛楚,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他能壓抑著不發瘋,已經是萬幸了。
突然,一個嬌細的嗓音在夜空中搶白,原來是已然看不下去,躲在一旁偷聽許久的冉兒。
「將軍的心情冉兒能明瞭,但冉兒有一事想稟告將軍,這是小姐生前囑咐冉兒不許說的,希望將軍聽了之後,能改變自己現在的做法。」她由暗處站了出來。
其實權辰漢早知道有人站在那裡,只是現在的他什麼都不關心了,才會漠視偷聽者的存在。
然而冉兒這番話,卻讓他原本死氣沉沉的雙目突然又燃起光芒,急忙問道:「香柳說了什麼?」
「小姐不是說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提到這個,冉兒目光黯然,「其實小姐早在孤林島時,就知道將軍必定來救,所以事先占卜了將軍此行的吉凶,想不到卻算出將軍的命格逢七殺及擎羊入,四煞俱現,必有死劫。」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鼻酸了,忍住哽咽,續道:「她為了救你,卜算出若有貴人相救,可逢凶化吉。而那貴人的命格……正是小姐的八字,所以她破天荒的算了自己的命,知道她若救你,必得捨身殉命。」
權辰漢聽得寒意陣陣,心痛如絞,原來那時他對她發脾氣,她卻曲意承歡,還說希望能學著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甚至是後來獻身,都是怕兩人沒有未來了!
而他做了什麼?他卻在那時候猜忌她,與她鬥氣,若是早知道這麼快就會永遠分離,他絕對會把握和她相處的每一刻時光!
瞧權辰漢臉色蒼白,神色動容,冉兒不禁也淚眼汪汪,吸了吸鼻子後,又嗚咽著道:「明知自己會死,小姐仍是選擇救你。朝霧元使用的殺招是針對將軍的命格屬金,以火克金而發動,小姐也是屬金的命格,當時她施咒加強自己屬金的體質,因此朝霧元的殺招發動後,自然就往她那兒去了……」
這便是前陣子她對權辰漢態度不善的原因,因為她早知道小姐會為他殉死,她捨不得和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小姐。
權辰漢忽然退了一大步,胸口一痛,「噗」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嚇得趙青與李齊連忙上前扶他,卻被他伸手止住。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他望向天空,像在問冉兒,又像問自己,最後他悲哀的給了自己答案,「因為她要我活,她知道我必會阻止她的,我寧可自己身受千刀萬剮,也不可能要她為了我少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