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丈夫終於能回京長住,卻帶回一名女子,那女子不但被封公主、還賜平妻,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吞忍。
只是這份不平只能擺在心底,若是放在嘴邊議論,定要被說成內心狹窄善妒,犯下七出大忌。
坐在二樓的陳羿把窗關上,將說書人的聲音隔絕在外。
做錯了嗎?是他故意把她逼得走投無路,還以為無路可走的她,會轉而向自己求助,卻沒想到,他把她逼得……情願一死、也不願意接受安排。
揉揉發疼的額際,對,是他的錯。
是他命人將岳帆與蔣孟霜的故事廣為流傳,是他親下詔書封蔣孟霜為公主,以平妻身份嫁給鍾岳帆。
他在等著,等她承認錯誤,親口告訴自己,愛情沒有想像中的永恆亙古,世間沒有什麼專一癡情,能在男人心底佔住重要位置,已經了不起。
那麼,他會告訴她,「無雙,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最重要。」
但她不給他開口機會,她跑掉了,在岳帆與蔣孟霜成親的那個晚上。
隔天,他刻意提早下朝,往母后的鍾粹宮跑,他想看她知錯認錯,想把憋在胸口多年的那堵氣洩掉,但……
她再度讓他挫折失望。
君無戲言,當年為著驕傲自尊,他告訴自己,娶不到燕無雙沒什麼大不了,他甚至成全她的幸福,讓她嫁給她想要的男人。
他維護了自尊,卻失去她,早知今日,當年他應該勉強她。
臣官說他是個親和的好皇帝,常召集大臣家屬進宮與宴或微服出訪,殊不知,他只是想多看她幾眼,想和她多講兩句話,聽聽她的奇言謬論。
真的這麼狠心?得不到一心一意,就樣樣捨去,捨去兒子、捨去丈夫、捨去親長、捨去爹娘的期許,他不懂,她怎麼可以固執得這麼徹底?
「主子,於新回來了。」秦公公低聲稟報。
「讓他進來。」
命令剛下達,穿著黑布衫的於新竄進屋。
陳弈問:「燕府狀況如何?」
「稟主子,燕府裡亂成一團,燕夫人病了,已經傳過兩次大夫,燕侍郎和幾位燕大人長吁短歎,直埋怨燕無雙被寵壞。」於新回答。
換言之,無雙沒有回燕府?不回娘家她能去哪裡?心隱隱不安。
回想那天,太監回宮稟報,賜婚聖旨頒下,她沒有哭鬧爭執,只是揚起淡淡的冷笑,讓下人把圜兒帶走後,她一頭撞在柱子上,那是用盡全力、不打算活命的撞法。
聽見消息,他冒出一身冷汗,狠狠地一拳砸上案頭,他摔壞心愛的白玉筆洗,他慌得什麼事都做不了,無雙生死未卜的那個晚上,他徹夜輾轉。
後悔過千萬遍,他痛恨自己的幼稚,若是因為無聊的驕傲,再也聽不見她、看不見她,值得嗎?
好在她活過來了,他不斷考慮「君可戲言」這件事,他派掌事姑姑親自去尚書府暗示無雙——若她堅持不讓蔣孟霜進府,他可以為她作主。
但她回答,「不必,早在戰場上,岳帆已經背叛我。」
他以為她在說反話,以為她認定皇帝不會出爾反爾,以為她不信任自己……那些「以為」讓他的脾氣糟透,然後他再度錯估,直到現在他方才明白,她沒有認定任何事,她只是確定她不要鍾岳帆了。
倔強!固執!所有女人都能妥協的事,為什麼到她身上,就變得分外困難?
「主子,於琨有事稟報。」
「進來。」於新、於琨是兄弟,也是隱衛的頭頭,替他領著近五百人的暗勢力。
於琨進屋,二話不說跪在主子跟前,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陳羿道:「把話說清楚。」
「屬下找到燕無雙了。」
心頭一熱,他猛地起身。「人在哪裡?」
「稟主子,跟丟了。」
跟丟了?一群大男人居然跟丟一個沒有功夫的弱女子?「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給朕說清楚!」陳羿咬牙切齒。
「屬下心想,燕氏是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依其腳程,再快,不過短短幾個時辰,都不可能離京太遠,於是派人分別從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往外搜……」他把過程交代明白,每個細節無一落下。
聽完稟報,陳羿寒聲問:「那個男人是誰?」
「是平陽將軍蔣孟晟。」
是他?為什麼是他?因為心懷愧疚?還是因為事先知道些什麼?
陳羿緩緩吐出胸中悶氣,如果是蔣孟晟……自己倒是不擔心了,他早晚要回到京城辦差,現在看來,不能把他留在京畿大營了,不如讓他當個帶刀侍衛,近身監看。
眉心妥貼了,笑紋微現,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這是無雙最喜歡的茉香綠茶……
幫著把喝醉酒的阿元哥送回去,無雙回到蔣家,把東西打理好,洗漱過後便上了床。
不知道是心裡裝了事還是因為換床,無雙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閉上眼睛,想起圜兒、想起岳帆,想起才多久之前的事兒——那時打勝仗的消息傳回府,她高興地抱著圜兒轉圈圈兒。
她知道,經過這一仗後,再不必夫妻相思、骨肉分離,成親六年,她終於可以天天看著丈夫,與他日夜相依。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像被命運擺了一道似地,無雙苦笑不已。
圜兒會哭嗎?他再懂事不過,有語珊、語瑄、語珍在,她們會替自己好好守護圜兒。
她們是自己手把手慢慢調教出來的丫頭,她們與自己情同姊妹,她們絕不會辜負自己的托付……是吧?
無雙試圖安慰自己,可是,不知道圜兒有沒有哭,她卻哭了,捨不得兒子,也捨不得自己落得這副下場。
倏地,深邃的隱在黑暗中麗,屏氣凝神、傾耳細聽,孟晟聽見鄰房傳來的細微哭泣。
她在哭,哭得極其壓抑。
白天的燕無雙很會裝,裝開心、裝無事,裝出一副心酸苦澀全奈何不了她的豁達,強把委屈往肚裡吞,可是夜半……再嚥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