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牙儈也是讓他鬧得沒脾氣了,聽到他這麼說,只是歎了口氣,倒也由著他了。
這牙儈也是有好壞之分,有那種收人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然後給了銀子讓人簽了契,轉頭就賣向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的,也有像她這般,不管死契活契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不會隨便把人賣了,有些本身帶著手藝的,甚至還能夠反過來挑主家。
那些賣了死契,想跑又跑不了的,自然是主家怎麼磋磨都行,但像是她手上這些簽活契的,哪個肯願意跟著這等主家,賣身銀兩給的不高不說,要干的活兒又多又累,吃穿住甚至比她這裡還差。
王牙儈自認還有點良心,一天給這些人兩頓飯,那也是一干一稀的,可上回自個兒跑回來的人說了,跟這旬家大郎回去,一屋子的人全都吃山薯配米湯,米湯清得都能夠照人了,而且這還是算好的了,有時差了點,就連山薯都吃不飽,更別提米湯了。
王牙儈喚來一個綁著雙鬟的小丫頭,「去,把後頭那些個專做粗使的大娘喚來。」
上回她挑了些年輕些的小丫頭他不要,說是幹不了活,這回她學乖了,直接就喊了那些年紀大些又沒什麼特別手藝的。
只是那丫頭才剛走,便聽見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後頭傳了出來,「王娘子,有人上門來買人,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啊?」
那聲音脆而甜,最後那個啊字像是嬌嗔一般,足以讓所有男人都覺得心蕩神馳,只是對王牙儈來說,這聲音跟招魂大約沒什麼兩樣。
旬賁虎先是看了一眼王牙儈僵硬的笑容,接著往她身後看去,那是一個穿著紅色衣裳的女子,高腰的襦裙緊緊地托住了胸前的高聳,如黑瀑的長髮隨意地挽了一個髮髻墜在右側,手上拿了把團扇,半遮住容貌,可光看那雙靈動的眸子和白皙的肌膚,他就不由得看呆了。
杜鵑也正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她一早就讓個小丫頭的哭鬧聲給吵醒,她是不怎麼高興,又聽到那男人說要買人卻只帶了頭野豬來,忍不住心頭的好奇,隨便搭了件外衣就踩著木屐從屋子裡出來瞧瞧,沒想到這一瞧,倒讓她看出點意思來。
男人的衣裳挺破爛的,套在身上的不過是粗麻布,那衣裳不夠平滑的話,穿上一天可以把人磨下一層皮,雖然上面也縫有毛皮,但那毛皮看起來就是自己動手硝制的,也不怎麼光亮,加上縫補的人約莫技術也是不怎麼樣,大概就是衣裳哪裡破了就補哪裡,一件衣裳補得跟乞丐裝似的,足以說明他的確是家中貧困。
至於長相,他看起來倒有幾分外族的相貌,粗獷剛硬的臉部線條,鼻尖向下留勾,跟斯文俊秀是搭不上邊,那抿緊了唇的模樣,更令他看起來頗有幾分冷戾和煞氣。
杜鵑早已習慣男人各式各樣的眼光,只不過這一次她都還沒收回眼神,那男人就已經轉開目光不看她,反倒勾起她幾分興味來。
難道是她這些日子的奔波令臉色憔悴了?要不然這莽夫怎麼只看那麼一眼就不看了?
而她還沒仔細觀察出那個男人是真老實還是假正經,王牙儈就先開口了:「杜姑娘,瞧您這話說的,您要委身的人家我哪裡敢隨便招呼,那肯定是能好好地捧著慣著您的人家我才敢喊了您出來見客啊!這山裡頭的漢子連買人的銀兩都用豬代替了,這我肯定……」
王牙儈話還沒說完,杜鵑就似笑非笑的勾著眼望著她,「瞧您這說的,我是哪裡矜貴了,不都是賣身的人嗎?而且別說一頭豬了,到現在也沒瞧見您介紹什麼像樣的人讓我見見,難道在王娘子的心裡,我連一頭豬都比不上?」
這話刁鑽得很,根本就是倒因為果,把沒有的事都栽贓到她的頭上了呀!王牙儈心裡發苦,可臉上還是得撐著討好的笑。
沒法子,她也沒想到當初自己賣出去的不起眼的小娘子,居然會成了這樣一個有來頭的人。說是被公主府給贖身又發賣了出來,可別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清楚?當初這小娘子上船的時候,公主府的下人可是還幫著搬箱籠來著,更別說那身契也只是讓她看了眼,接下來就讓她自個兒給收了。
說是她買了個人,可船上誰不知道她是給自己找了個活祖宗,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罷了,這一路走來也不知道想要到哪裡落腳。
現在她也不敢想著能夠從這祖宗身上撈到銀兩了,只求這尊大佛能夠趕緊離了她這間小廟,她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杜鵑也不管王牙儈那一臉的苦樣,蓮步輕移地來到旬賁虎面前,「你自個兒都穿成這副模樣了,這買人……
是買回去幫著幹活的,還是買個姑娘回家當媳婦兒的?」
沒法子,現下世道就是講究富嫁,就算娶個普通農戶家的姑娘,聘禮和嫁妝要是沒有幾個箱籠,可不好意思讓小娘子踏出家門。
眼前這男人看起來連一件好衣裳都沒有,總不能是多買一張嘴回去增添負擔的,所以她那句買人回去當媳婦兒的猜測也不是無的放矢。
旬賁虎剛剛不過看了杜鵑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他能夠沾惹的人,他垂下眼,當作沒看見她,也不答話。
杜鵑還是頭一回兒被一個男人忽視成這樣,她都想回屋子攬鏡照照是不是這陣子趕路,讓自己變醜了。
「欸!怎麼不說話,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她巧笑倩兮的又站近了些,她微仰著頭望著他,正好對上他黝深的黑眸,那眼裡平靜得讓人看不清情緒,也讓她對他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許久以前她也曾看過這樣一雙眼眸……她不自覺撫著胸口,對自己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忍不住啐了幾口。
哪能一樣呢?記憶裡的人跟黑豹子似的,跟眼前這個莽夫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