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純芳接了電話,壓低聲音「喂」一聲,顧忌什麼似瞄了陳美一眼,埋怨說:「你怎麼不打我的手機!」然後背過身子,作賊似一邊提防陳美,一邊小心講著電話。掛了電話,她立刻衝到鏡子前補妝,整理衣容,叫:「阿美,我出去一下。」
「喔。」陳美沒在意。
「對了,」余純芳走到門口,又回頭。「我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今天不去游泳吧?」
陳美猶豫一下。夏天還沒結束,還在繼續……但她搖頭。
「啊,那個沈浩呢?」余純芳想起,順口問:「這兩天怎麼都沒見到他人影?那倒奇了。他忙著上工嗎?」
陳美蠕動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那個……純芳,有件事……」吞吞吐吐的。
「啊,我得走了!等我回來再說。」余純芳等不及下手,忙也似的飄出去。
陳美兀自發愣一會。雖然有音樂在響,空氣靜,靜到極處。她關掉抒情音樂,重新放上那片曲名怪異的CD。
電話又響,她調低音樂,才過去接電話。
「阿美嗎?我是阿強。」是周克強。
真稀奇,他會打電話到店裡,平常都是余純芳打電話過去追蹤盯人的。
「今天吹的是什麼風?」陳美開句玩笑。
「西南風。」周克強幽默的回答。然後問:「純芳在嗎?」
「她剛出去,晚一點才會回來。」
「她出去做什麼?」周克強迫問。
「我不知道,她沒說。」
周分強沉默一會。氣氛沉重死寂得讓陳美以為線路斷掉。她才又聽到。說:「阿美,純芳她有沒有跟你提過什麼?」
「啊?」陳美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純芳最近有什麼不對勁?或者奇怪神秘的地方?」
「沒有啊,我--」陳美微微蹙眉,猛然想起剛剛那通電話。
「純芳這陣子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有時候甚至沒回去,打她的手機也不通,根本找不到她的人。」周克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乾啞,苦苦的,挺低潮。「我問她去哪裡,跟誰在一起,她也不肯說,只說是跟你在一起--」他停頓一下。「根本沒那回事對不對,阿美?你根本不喜歡純芳喜歡的那些聚會或活動,根本不可能會和她耗到那麼晚的,對不對?」
陳美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了,沉默不說話。
周克強也不追問,不為難她,自顧訴苦說:「我們最近常吵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變得看我處處不順眼,充滿挑剔。你知道嗎?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有其他男人了--」
「你別這麼想,阿強。」這種揣測最糟糕了,殺傷力最強。
「不然,為什麼?為什麼她突然變那麼多?」他的質疑是有道理的;女人突然的改變,通常不會沒理由。
陳美說:「阿強,你跟純芳在一起那麼久了,吵架摩擦是難免的,別想太多。」
「我也不想這樣疑神疑鬼,但這一次不一樣,我知道!」那聲音更乾澀,氣流阻塞在一個密閉的箱中似,悶悶的。
「你跟她談過了嗎?」
「她根本不跟我談。」周克強苦笑一下,強振起精神。「不好意思,找你說這些。你忙吧,再見。」切斷了電話。
陳美握著話筒,呆了半天。
「怎麼了?」突然一聲輕問,響得十分冷不防,嚇了她一跳。
「你什麼時候來的?一聲不響的……」她皺皺眉,瞪了瞪沈浩明晃晃的笑臉。
沈浩露個冤枉的表情,順手拿開她還握在手中的話筒擺回去。說:「我看你發呆得很起勁,叫了你好幾聲,你還當都沒聽見。」
「這麼說是我的錯嘍?」陳美不肯老實認錯。「你來幹什麼?」
「來看你啊。」還是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和「標準答案」。
陳美忍不住笑起來,隨即把笑意吞回去,說:「現在你看到了。」一臉龐一斜,神態在說:「看到了,怎麼樣--」
沈浩抿著嘴,嘴角勾了勾,自動找了位子坐著,嚷說:「我渴死了,給我一杯什麼喝的吧!」
陳美倒了一杯水給他,問:「你今天沒上工?」
「去了。」沈浩一口氣灌了半杯水,漫不在乎說:「老頭派人到工地逮人,我只好摸摸鼻子溜了。」
陳美看看他,似乎在思量。過片刻說:「我可以問你件事嗎?」
沈浩揚起臉。
陳美說:「我不懂,你們家家大業大,你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跑去做工,又危險又勞累。別跟我說什麼你想體會什麼生活的勞苦。別人是為了生活不得已,你呢;為什麼?」
沈浩把喝了一半的水放下,收住半開的笑容,正經看著她。大哉問。這問題,他連對自己的父母手足都沒解釋過,但他知道陳美一定會這麼問,正常人都會這麼問。
「我當然不是為了好玩才跑去做工。」他正色說:「就像你說的,我們家家大業大,我隨便一插就應該是個總經理什麼的,甚至接手家族的事業。只不過,我父親領導有方,兄姐能力也都很強,還有專業經理人才,公司有他們領導就夠了,不差我一個。所以,我比我的兄姐多了一些選擇的空間。我對經營沒興趣--當然,這是可以學習的。不過,既然可以選擇,我當然選擇我更有興趣的。別誤會,我當然對當工人沒興趣!我之所以會跑去做工,是因為比起一般工作,勞動性的工作比較容易找,所得也還過得去。我不可能跑去一般公司工作的,如果我想,我大可留在自己家族的企業裡--」
他停頓一下,目光與陳美相對,跟著又說:「當然,我不可能長期做工的,就像你說的,那工作既辛苦又沒趣,耗費太多時間在上頭,既浪費且沒必要。看!我多誠實上點都不諱言,也不覺得體會下層勞動的生活有多高尚。這一切都只是暫時而已。我不留在家裡,是因為你知道的,我們的生活方式,那些社交聚會,有時候挺煩人的。未來我想做什麼,我都想好了,就看你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