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年關將至,白雪紛飛,京畿帝都籠罩在一片雪白顏色裡。
冒著雪,奉召回京的絲雪霖才返抵烈親王府不過一個時辰,宮裡已遣來內侍傳旨,令她好好休整一夜,隔日午前進宮聽候召見。
「小姐果然被盯上,原以為是盛國公的人馬,如今看來,應是皇上派出的。」
「被盯了大半年,要不是小姐說別打草驚蛇,且看對方意欲為何,我還真想逮來一個、兩個好好『聊聊』。」
身為暗衛的黛月與緋音對她如是道。
她們倆是縹青那一群暗衛中唯二的兩名女暗衛,此次她回京,黛月由暗化明,陪她策馬走官道,緋音則一路暗中相隨。
據她們倆所說,她才知師父之所以總能摸清她上哪兒去、幹了什麼事,原來老早在她週遭佈置人手,護她周全之餘,自然也得當當眼線。
甫知情時,實在不大痛快啊。
誰會喜歡被盯梢?
可之後一想,她性情確實跟匹野馬似,想做就沖,這些年師父慣著她,任她去做喜歡做的事,他表面上放手,心裡卻牽掛得緊,他自己也曾說過,對她,怕是永遠無法放下心……如此想來,她心裡沒了疙瘩,反倒漫出甜津。
再說,還能跟師父生什麼氣?
又能去哪裡對他發脾氣?
她就是想他而已,很想很想,獨自一人的時候會想到哭了,沒有生氣。
這一次回京畿,回到烈親王府,與府中眾人也是一番寒暄契闊。
她十四歲隨師父往東海治軍,待過了這個年,她將滿十九,算一算已近五年未見大夥兒。
府裡大總管沒換人,仍是師父最信任的那位得力肋手,幾位小管事倒都晉陞了,很能獨當一面,有的負責城外田莊,有的專管城內店舖。
當年照顧著傷重奄奄一息的她,之後則安排在她院落做事的僕婦和婢子們也都還在,只是婢子姊姊們成親了,還各生了兩、三隻胖娃娃。
她待眾人沒變,眾人待她卻是有些不同。
她能夠明白,畢竟是聖上賜婚,即使未過門,她在府裡眾人眼中其實就是正經主子,是烈親王妃,而非僅是那個被主子撿回來、帶在身邊養大教大的小姑娘。
所以與大夥兒相處,一切便順其自然了。
倒是大總管明明很想詢問關於師父失蹤之事,又礙於身份忍得一臉糾結,令她頗覺好笑。
烈親王府內外之事,這位年近花甲的大總管最為清楚,這些年也全賴他支撐,關於師父的事,她想過,待面見皇上之後,是得跟大總管仔細說說。
然而——
今兒個進宮,事到眼下,她都覺此次奉召進宮是頭一回也可能是最後一回,想退出宮門口,怕是難了。
就算出得去,也可能是橫著出去,因她絲雪霖的強驢子脾氣又犯。
今日退了朝,昭翊帝在泰元殿後的甘露居召見她。
第一次晉見皇上,她一開始就對自稱感到頭疼,想了想,既然阿爹當年曾為天南王朝的臣子,皇上也知道她與盛國公府的關係,且也為她賜婚烈親王,那她以「臣女」自稱應該不算無禮。
跪拜過後,皇上命她起身,還賜了座。
她大膽抬眸去看,忽而有些怔忡。
坐在紫檀雕雲龍紋榻座上的昭翊帝僅離她一小段距離,她看到與師父相似的的目與唇鼻,只是老態了許多,目中光華也晦暗許多,沒有師父那種清朗朗也靜幽幽的神色。
昭翊帝先是問起東海海防與翼隊的事,嘉勉了她幾句,隨即話鋒一轉,道——
「你與盛國公府畢竟血脈相連,盛國公自得知你在東海,時不時就來朕跟前吵,想方設法要把你接回去,也是朕那時旨意下得太匆促,沒深思熟慮,才把你直接指給了烈親王為妃,如今烈親王不幸遇難身死……欸,是朕害得你守這個望門寡,也實在對不起盛國公,今日召你來,是想為你撤回賜婚的旨意,令你回歸盛國公府。」
「皇上,臣女不願。」她臉色一白,盡力穩聲。「烈親王僅是下落不明,並未身死,他還活著的。」
「朕知你隨在烈親王身邊多年,情緣深厚,無可替代,沒法立時接受他已故去的事實,所以這一年多來,朕才容你繼續留在東海尋人,只是事到如今,你也該給朕好好清醒清醒!你若回歸盛國公府,身為盛國公嫡親孫女,身份亦是高貴,朕再為你選個良婿重新賜婚,豈有不好?」
「臣女不願。」她乾脆離座跪下,跪得直挺挺,眉眸執拗不馴。「烈親王確是未死,臣女不嫁二夫,請皇上收回聖命。」
昭翊帝沉下臉,冷聲道——
「你知道朕不是在跟你打商量,亦非勸你,朕是看在盛國公的面子上,看在你為東海邊防盡不少心力的分上,告知你一聲。你願意,那是皆大歡喜,不願意,朕仍要下旨意。明日——對!就明日了!你給朕搬離烈親王府,朕明日一早就遣一隊宮人過去幫你,把你接回盛國公府去。」
「臣女不願。」
「放肆!」
「臣女不願!」仍舊硬聲硬氣。
「放肆!放肆!」伴隨皇帝怒斥,一隻青瓷蓋杯砸將過去。
甘露居裡伺候著的宮人們雙膝全落地,動作無比一致,但沒誰敢學絲雪霖直挺挺的跪姿,全都額頭貼地,匍匐成一坨。
青瓷碎裂聲響,被砸中額面的人仍倔強跪直,眉心皺都沒皺,嗓聲很穩——
「皇上,臣女在東海訪得一名古稀老者,此人身帶靈慧,雙目能視陰陽,臣女領他到烈親王遇難的壁崖山群,老人告訴臣女,那個地方確實有穢祟設陣的痕跡,能蒙騙人之雙眼,甚至掩去五感,將人困在局中。烈親王未死,臣女還曾幾次與他在夢中見面,他——」
「滾!朕不想再看見你!」昭翊帝面色難看至極。
多說無益,帝王不願聽,絲雪霖盡可能平靜起身,退出甘露居。
待退到前頭的泰元殿,她才抬手抹掉面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