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雪霖迅速去接,到手才知是一條大大略厚的棉方巾。
她喜孜孜道:「跟師父提了,說今兒個要出來尋找一頭作怪的大傢伙,師父聽了什麼也沒問,還以為不感興趣,不會過來的……」但師父來了,還備好大方巾方便她擦頭擦臉吸乾水。
「是不感興趣。」他徐聲答。
能讓他關注的只會是某個越玩越野、膽子越練越肥的姑娘。
「咦?那大熱天的師父幹麼出海……」她話音陡止,大方巾蓋著頭頂和額面,僅露眼睛、鼻子和嘴巴,笑得一臉小人得志樣。「師父原來是關心我,明白明白。」她用力點頭,一副非常明白的模樣。
似從那次殲滅來犯的敵軍之後,師父待她的方式便有所改變。
她不再被設限,想幹什麼、想見識什麼、想學得什麼,師父全然由她。
但,許是為了不讓她恣意妄為到把小命早早玩掉,師父教授她的東西更廣更精,武藝上求深進,體能訓練上,對她更是毫無憐憫之情。
這三年多的日子,她是跟望衡軍吃同鍋飯、干同樣軍務一塊兒過來的,只差沒在同一間澡堂洗澡和同一個廣榻上睡覺。
陸營、馬隊、水軍這三師她全走過,伺候過馬匹,幹過舵工、掌號和了手,也幹過必須直接面對敵人的斗手。
她常會記起初遇師父那時,他問她願不願意學本事——
天涯海角哪裡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總得把本事學齊了。
學齊全些,就不怕路途上遇狂風大浪。
師父一直慣著她也管著她。
她若想幹些出格的事——行!他會讓她自個兒先掂掂份量,自覺夠能耐有本事,那就去,他不插手不多言。
可師父知不知,如今的她已不想闖天下了呀,他在哪裡,她就在哪裡。
現下在望衡軍中,她也算有點地位,當年先是靠那一手單人駕雙翼的巧技小小立下萬兒,之後師父欲對東黎國主動出擊,來請教她駕小翼技巧的人越來越多,而她與人相互切磋,自個兒從中竟又琢磨出不少訣竅,師父遂令她也當起了別人的「師父」,教授望衡水軍那些小巧技。
後來在對東黎的戰事上,小翼在海戰上發揮了前所未有的輔助與機動效用,令斗鑒的攻擊與沖艇的逼迫更具威脅,破壞力大增,她絲雪霖的名號也跟著響亮一番,師父甚至還放權於她,讓她自個兒挑人,組成一支在大軍編制外的翼隊,目前為止共五十六人,皆是好手中的好手。
此時抓著大方巾胡擦,她兀自歡喜著,南明烈略略傾身靠近,用彼此間才能聽到的音量道——
「本王關心的是賭金。既已下注押盤,總得贏了才好。」
「嗄?!」她瞬間傻眼。「……師、師父知道有人開賭盤?」
他單眉微動,表情清楚表示——這大軍之中,何來能瞞得住他之事?
軍紀明文規定,不能聚賭,若她的理解並無差錯的話,如今這身為親王又是主帥的人不但知情,還……還跟著一塊兒下賭注了!
欸欸,都不知他怎麼下注?
難不成是假縹青或其他暗衛之手?
「師父……賭、賭贏了?」艱澀到嗓聲都啞了。
「本王看中的,自然是贏。」
絲雪霖心緒驀地又高揚。
嘿嘿,師父押她贏、一直看好她呢!才不是對她「海上尋怪」的活兒漠不關心,是非常又非常在意啊!
「師父押對寶,贏得真好。」內心澎湃難以形容,她眸子閃閃發亮閃出水氣。
感動哭了?「……至於嗎?」南明烈有些失笑,輕手拍了她印堂一記。
此際,今日前來觀戰的幾艘斗鑒見來的是主帥指揮船,紛紛行船過來參見,其中一艘斗鑒的斗手正是這次開賭盤的始作俑者。
絲雪霖就怕無所不知的師父會突然拿人開面,正想著怎麼轉移這事,她家師父竟如她所願地岔開話題——
「有人欲見你一見。」
「咦?」大方巾從頭上拉下,整團抱在懷裡。「見我嗎?誰呢?」
「京畿顧家的老爺子。」說著,他徐徐側過半身。
絲雪霖看到一名杵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的老者。
老人家發須灰白,應已是花甲之歲,蒼老面龐上的雙目猶帶精光,精神矍鑠。
這位老者她依稀見過的……等等!京畿顧家……顧家老爺子……從前的一品軍侯,如今的盛國公……是啊,她當然見過他!
當年被老杜伯伯帶回京畿顧家,她可是跪著給他磕過響頭,真正對上眼也就那一回吧,之後僅在顧府中不遠不近看過他的身影幾次,她現下還能記起,都覺自個兒腦袋瓜著實有力。
是說……這位老人家想幹麼?
直盯住她不放,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臉不敢置信又驚喜至極……拿她當什麼看了?到底想幹什麼還有師父是什麼意思?她與京畿顧家之間的破事兒,他是最清楚的,卻還領著老爺子來了,師父為什麼這麼做?
她倏地調眸瞪向身側的男人。
唇有些發顫,她用力吞嚥唾沫,那好不容易擺脫掉的夢魘像又回注腦中。
南明烈單掌托著她的肘,目光很有壓迫感,似要她乖些、知禮些。
好啊!師父要她乖,她難道還能把天給翻了嗎?
整整面容,她朝前踏出一步,深深作揖,硬聲硬氣道——
「顧老爺子您好,您老兒萬安,小的望您笑口常開、開開心心、心心相印、身體康健、健康如意、意氣風發、發揚光大、大展鴻圖、生意興隆、童叟無欺、一本萬利——」亂七八糟都不知說了哈。
但不管,不是要她「知禮」嗎?反正好話多說準沒錯,禮多人不怪!
第6章(2)
「阿霖——」
聽到師父沉聲喚她,她心裡一酸,鼻腔也跟著泛酸氣。
「老人家,您與我最好相忘於江湖,咱們後會無期!」夠有禮數了吧?
不馴地哼了聲,她誰也不看,大有一種豁出去的氣魄。
她忽地跳下主帥指揮船,沒有直接落水,而是攀在船隻外側,手腳俐落地解開附設在樓船側邊的一架輕型小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