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師父惱她惱得都說不出話,絲雪霖落寞了,重重歎氣——
「師父就說吧,到底發生何事?我心臟練得挺強壯,承受得起,不用先拿師父的美色來『鎮魂壓驚』的,呃……我是說那個……顧家老爺子為什麼跑來這兒?有麻煩上門了是不是?你想讓阿霖做什麼?我聽著便是。」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前一刻還囂張猖狂,一下子卻跟枯萎的小花似。
南明烈兩耳更紅,心裡的氣越歎越長。
他步近,勾來一張圓墩坐在她面前。
見師父明明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卻突然沉默不語,絲雪霖心糾結起來,不禁問:「是不是很棘手很棘手?
京畿顧家拿我說事了?」
「別人不棘手。」南明烈心裡一軟。「最棘手的那個,此時在本王眼前。」
絲雪霖翹睫顫了顫,最後才抬起一指疑惑地指著自己。「……我?」
「正解。」
「師父?!」她哪兒棘手了?頂多一點點鬧騰而已。
南明烈臉色終於好看些,耳仍紅熱,他下意識揉了揉,道——
「你隨本王留在東海已三年多,當年與敵軍海上決戰令你嶄露頭角,之後你的翼隊在海防與海戰上亦屢屢建功,十二萬望衡軍無誰不識你,儘管你無官銜亦無正式軍職,還是挺威風,威風到連遠在京畿帝都的說書客們都拿你在東海的事編段子,聽說已有三十來段……」沉吟幾息,清冷聲音帶軟意——
「依本王看,今日海上騎鯨的事一旦傳開,應該能再編上五、六折段子,厲害的說不定能編上十多折,嗯……談資如此豐富,阿霖可養活了不少說書人家。」意思是她確實會鬧,鬧出的事夠多。
「師父……」她低唔了聲,挲挲鼻頭,突然間打直背脊,想到什麼似。「師父,是不是那些說書客的關係,顧家老爺子才會留意到我的事?」
南明烈頷首。
「不僅盛國公,連皇帝亦有耳聞。此次國公爺親自過來,事前應已徹查了田氏當年對你所做之事,知你曾遭亂棍打得奄奄一息,被人丟往城外亂葬崗,而非田氏說的死於急症,他特意請過皇命,來到東海就為親眼確認你的身份。」
「請過皇命是什麼意思啊?他、他是跑去皇上面前告狀嗎?說師父撿到我卻不吱聲不歸還,欺瞞他們顧家?」完了完了,她真替師父招禍了!這京畿顧家除了她爹和老杜伯伯,就沒好人!
她氣得臉蛋通紅,急得眸眶發熱,坐不住,蹦起來開始踱方步。
「有了!」腦中靈光一動,她跳到他身邊一屁股蹲坐下來,揪著他的袖。「師父就說自己毫不知情,是因善心大發,不忍見死不救才將我撿走,既不知我打哪兒來的,也不知我為何傷成那樣,因為我失憶了嘛……說你當年是有仔細盤問過我,但除了『絲雪霖』這個名字,我啥都記不得,什麼也拎不清,一強迫我去想,我的腦袋便劇痛難當,總之我就是失憶了,這樣行吧?行嗎?」
蹲踞在他腳邊的她,頭仰得高高的,臉上滿是希冀,像只乞憐的犬崽。
他禁不住探掌去摸她的頭,微微笑道——
「原本也許是行的,但今日在海上,你甩了老人家臉面,恨到懶得多說一句、多瞧一眼,你覺得國公爺還會信你失憶嗎?」
「啊?!欸欸……」大失策。她兩肩陡垮,額頭直接抵在他腿側。
「阿霖……」
「嗯?」語調有氣無力。
「這些天就跟國公爺好好相處吧。」
絲雪霖倏地抬起頭。「我不要!」
「本王的話你不聽了嗎?」
「師父你不能……不能這樣逼我。」她兩手將他的闊袖抓擰成團。
「聽話。」
「你明知道的,我不要跟京畿顧家再有牽扯,我不要他們。」嚷到最後聲音已帶鼻音,想哭,卻很生氣很生氣,她火大問:「師父不要阿霖了,是不是?你想把我丟回給京畿顧家是不是?師父你……你太壞太壞了!」
「又胡說什麼?」南明烈沉下臉,聲音嚴厲。
「才沒胡說,師父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嘛……」嗚嗚嗚。
被姑娘家喊了那麼多年「師父」的男人額角鼓跳,眉間額上那朵火焰印記亦刺疼著,似要燒起。
就說了,最棘手的那一個在他眼前。
欸,頭疼……
第7章(1)
這幾日,絲雪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午前跟著陸營軍訓練,午後領著翼隊的好手們下水,得空便鑽進機造營或造船場,向手藝精湛的老師傅們偷師,回程還常沽酒去老漁夫家裡換新鮮漁貨。
其實她就是個無肉不歡的主兒,海鮮都是換來給親王師父享用的,她沒那麼愛吃魚,也懶得剝蝦殼、拆蟹腳,但師父愛吃,她就常整上一大盤,剝蝦剝得滿手腥味都甘之如飴。
但師父不要她了。
瞪著今日從老漁夫那兒拎回來的兩條大魚,魚兒在大水缸裡像畫太極那樣游來游去,她突然又火大,覺得幹麼還惦記著師父有沒有魚可吃。
帥府的灶房開始熱鬧起來,廚娘們進進出出忙碌著,見她杵在水缸邊發怔,專司海鮮烹調的大娘直接往她嘴裡塞了一個溫燙燙的蟹肉筍絲包,呵呵笑道——
「肚餓了先吃包子墊墊底,再一個時辰就上晚膳,肯定讓你吃個飽。」
皆因她不拘小節的脾性與行事風格,在帥府裡做事的人,上自大總管下至灑掃洗衣的粗使僕婢早都跟她混熟,雖拿她當主子對待,卻也透著股親暱。
「唔唔唔……嗯嗯。」咬著包子,模糊發出謝語,知道是自己擋到廚娘們進出灶房的路了,她連忙退出。
幾大口將包子送進五臟廟,拍掉嘴邊屑屑,正想去她才知道的隱密河邊好好游上半個時辰,還能順道洗浴一番,誰料一踏出大灶房,就見那個已跟了她好多天的老人仍佇足在月洞門邊。
京畿顧家的老爺子著實是個難纏的。
她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可沒辦法,因為老人家像塊烤熱了的狗皮膏藥,這幾日她走到哪兒,他就帶著隨從跟到哪兒,她做著自個兒的事,他便在某處瞅著……結果是來鍛煉她「視若無睹」的能耐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