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實在很煩咄,意見那麼多!」我有點惱,埋怨他一句。
他不以為忤,輕輕一笑,把我手上已選好的高麗菜放回冷凍庫中,換了一束小白菜,取笑我說:
「你實在是個差勁的廚師。高麗菜性冷,對你身體不好,而且也不易熟爛,少有人拿它當火鍋料;小白菜一湯就能食用,纖維素又豐富,又好吃,而且也比較營養。」
我沒話說了,舉白旗投降,演變到最後,他全權選料,我只偶爾提出一丁點意見。
「應該都買齊了,想想看,還有什麼沒買?」整個鮮肉、蔬果、冷凍食品區逛過一圈後,楊冷青看看推車裡的一堆食物,問我還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遺漏了。
「我想沒有了。」我一時想不起來,搖頭說:「走吧!想到了再說。」
快到出口結帳櫃檯時,看看推車中的小白菜,我腦中突然如電光一閃,叫了一聲說:
「啊!冬粉,我忘記買冬粉了!你先去排隊結帳,我回頭去買!」
吃火鍋,我喜歡在各式的料理中混灑一些冬粉絲,像鯊魚翅一樣。少了冬粉,感覺上味道就不是那麼好。
我飛快跑回去,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找尋冬粉,嘴裡還不斷唸唸有詞吟哦著:
「冬粉,冬粉,到底躲在那裡!」手指快速在貨架上滑過,以免眼睛看了遺漏。
「找到了!」
在貨架最下端,躲在雞蛋面身後的小角落,我終於找到我要的冬粉。我拿了兩小包,轉身想離開時,走道另一頭正往我站的地方走來的那兩人,令我血液霎時凍結,生根釘在地上無法移動。
「美花……」我全身的血液,包括思考,完全凝住。
她看到我,正和她身旁雷婆談笑的表情立刻凝住,變得又陰又沉;入骨的恨,深刻在眼裡頭。
「宋七月,你這個人好不要臉!」雷婆先發難,口氣尖酸又刻薄:「明知道學長和美花的關係,還橫刀奪愛,搶走了學長。虧你還口口聲聲自稱是美花的好朋友,卻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朋友的痛苦之上!總算老天有眼,讓你遭受天譴!」
我對雷婆的一番辱罵充耳未聞,完全只在意著美花,卻覺得喉嚨乾澀刺痛,啞口難言。
「你少在那裡假惺惺了!還裝得那麼誠懇,暗地裡卻淨幹些不要臉的勾當,搶別人的男朋友!」雷婆越說越不堪入耳,臉上卻一片正義凜然。
「美花……」我終於開口,回應的卻是美花充滿惡毒怨恨的眼神。那眼神令我背脊不禁一寒,但聽她說:
「你以為你在我家門口站個幾晚,那樣裝模作樣我就會原諒你?你作夢!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美花,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不該那樣傷害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它就是那樣發生了,我拚命鎖住自己對冷青的感情,但它還是發生了……」
「你不用找理由解釋,你根本就是個賊!」美花恨恨地瞪著我,「你只會裝模作樣惹人同情,你為什麼不乾脆死了算了?」
我萬萬沒想到美花會對我說出這種話,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那樣,分不清是在滴血還是心傷。
「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我垂下頭。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毀了我的幸福,你以為你這樣說幾句話,上天就會把所有的幸福還我?宋七月,你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休想我會原諒你!」美花一個字一個字像刀一樣深深剌入我心田。她所有的恨,都由這些話傾倒在我身上,而後,和雷婆拂袖而去。
「我會還你的。」我望著她充滿怨恨的背影,低低地呢喃。
我慢慢走向出口,楊冷青已結好帳在外頭等我。
「怎麼那麼久?」他隨口問,將冬粉放進袋子裡。
「費了一點時間找。」我輕輕一語帶過。
他不疑有它,抬起袋子,一手牽著我離開。
看著他溫柔的笑臉,我心裡又痛又難過,還有深深的不捨。我原以為我能夠擺脫美花的陰影,珍惜我和楊冷青之間的愛,現在我才明白,美花眼裡頭對我的入骨的恨,將永遠橫亙在我和楊冷青之間,永遠提醒我,我對她所造成的傷害,提醒我,我沒有資格得到如此甜蜜幸福的夢。
我明白,如果我無法超越自己的心情,無法以坦然的心面對美花而不再感到愧疚,那麼,我將永遠也無法釋懷,罪惡感將一生牽絆著我,到最後,我連楊冷青都無法坦然面對。
我必須離開,否則對我、對楊冷青都是一種傷害。我們相愛,就像巴比倫那座通天塔,是不被神所允許,是被神所詛咒。
如今,我必須超越那詛咒,超越自己的心情,我們的愛,才能夠天長地久。
所以,我必須離開,等到那一天,我將真正超越了自己的心情,能夠坦然的面對美花而不再覺得愧疚,我才能真正追尋、把握屬於自己的愛。
到那時,我會再回來。
一個星期後,我留了一封信,留下太保和波斯,就此離開楊冷青。
第十六章
那以後,過了半年。
「宋七月,麻煩你將這篇譯稿稍加修潤。」
「好。什麼時候給你?」
「最遲四點。我還要趕著讓打字組打字,美工組的今晚會加班把完稿趕出來。」
「我知道了。」
我在另一家也是專門出版少男少女漫畫的出版社找到一份潤稿編輯的工作。公司在中山北路僻靜的巷子裡,距離城市的中心很近,常常,我可以從我座位的窗口,看到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塔的百貨大樓。
下班後我總是捨卻公車,沿著中山北路慢慢地走向城中心,走向那座通天的塔。
由塔頂望台往下望去,這座迷離的城市總掩在一片白濛濛的薄霧當中。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遠遠如小山丘的山巒,淡水河靜靜蜿蜒過當中;夜晚黑幕降落,座城市陷在一片燈海裡,繽紛閃亮似夢。
我很快譯稿潤飾好交給主編,她對我隨便點個頭,忙得沒時間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