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七月,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雷婆往我桌子用力一拍,聲音起碼提高了八度,又尖又刺耳。許多人被她的叫聲嚇一跳,紛紛抬起頭。
我按捺住怒氣,冷冷瞅著她說:「雷莉鳳,你是不是太閒了?還是吃飽沒事做,覺得太無聊?」
「你--」雷婆氣得發抖,眼斜嘴巴歪,恨恨地說「我去找副社長來,看我是不是太閒了--」
「你找玉皇太帝來也一樣。」
「怎麼啦?」小葉離座位取開水,順道經過問。
「你問她啊!」雷婆杏眼一吊,吊成三角眼。她撇撇嘴角說:「『追夢系列』我廣告老早都已經打出去了,讀者也劃撥預訂了,結果呢?到現在連第一集的完稿都還沒見著!他們樓上不急,我們樓下可急死了。讀者天天打電話來催逼詢問,叫我們怎麼回答?」
「完稿還沒出來那關我什麼事?我只負責潤稿。要書、要完稿,你去跟美工組和印刷部的人要吧!」
「你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把人家拖得太久,這套書早就出版發行了!」
我冷冷看著雷婆,實在不想再就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和她浪費口舌。小葉拍拍我,一邊安撫雷婆說:
「莉鳳,你再緩一兩天,我知道這套『追夢』不太好做,字又小又多,不但量字麻煩,潤稿也很累。再說,只有七月一個人負責,進度當然會慢一點。其實她的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這樣好了,如果再有讀者詢問的電話,你將它轉上來,我來跟讀者解釋好了!」
「唔……」雷婆臉色極為難看,心裡明明氣極,又不敢得罪小葉,臭著臉離開。
我看看小葉,對她笑了一笑。
「你幹嘛跟她鬧得不愉快?」小葉說。
「沒辦法,她就是看我礙眼,恨我有仇--」我聳聳肩,不自覺地說著,隨及住口,笑一笑說:「對了,謝謝你替我說話。不過,我的進度實在落後太多了,本來一星期前就該結束這套『追夢』的。」
「怎麼會!你的進度已經很快了。」她對我微微一笑。「好好努力,我先走了。」她端著茶杯回座位。
對小葉,我總是隔著距離看,其實談不上什麼特殊的感覺。她跟我是別屬於不同世界的人,她在高,我在低,其間的層次落差,讓我自然對她隔著點距離。
我不習慣「攀龍附鳳」這種事,倒不是講風骨,或者自重什麼傲氣,我只是一個人慣了,對這世界隔著距離。
倒是看著座旁空著的位置,有時會令我想起那個編輯,想起她說小葉的「秋天的感覺」、「屬於詩人的季節」。
那個編輯,我想,也是和這個世界異質的人。她給我的感覺和我一樣浪蕩零落,但是,真的,對那個人,我實在不予置評。
下班時間到了,我尚有一大半本的譯稿未潤飾好。美花過來等我一起走,我坐在位子上沒動,抬頭看她,抱歉地說:
「對不起,美花,我今天一定要將『追夢』趕完,沒辦法去見你男朋友了。等下次吧!不過正好,難得的週末夜不用上爐,你跟你男朋友好好玩吧!」
「大東」為配合印刷部門,週末皆上整天班;下了班,正好是週末夜狂熱最好的時刻。
「不行!你一定要去!」
「不成的,你沒看--」
「不行!你跟我說好的!」美花將我桌上的稿子塞進抽屜,態度非常堅持。
「美花!」我把稿子抽出來,耐著性子解釋說:「我今天一定得將工作趕完,只剩半本了--」
「不行!」美花嘟著嘴,不滿地搖頭。
「這樣好了--」我沒辦法,想了個折衷的法子。「你把餐廳的地點告訴我,我把工作趕完後,立刻趕過去。」
「真的?你一定要來喔--」美花仍不放心。
「發誓!」我舉起手,鄭重保證說:「我工作一趕完,立刻趕過去。不過,你們不用傻傻地等我一起吃飯,自己先吃,我去了大慨可以趕上喝杯咖啡。」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美花說:「在南京東路的『犁坊』。你稿子潤完,一定要立刻趕來。如果沒來,我就跟你絕交。」
「知道了。」我鄭重點頭。
看著美花的背影逐漸遠去,我失神了一會兒。辦公室裡的燈光,一盞一盞地暗下來,只剩下我頭頂這盞微弱的照明。我打開檯燈,環顧人去樓空的辦公室,心生茫然。這光景、次第,怎一個淒涼了得?
「唉!」我重重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自己輕輕笑起來。
等我好不容易終於將工作趕完,已經快七點了。我匆匆收拾下桌上的東西,只要是紙的東西全掃進抽屜,然後抓起包包衝下樓。下樓後才想起燈沒關,又匆匆衝上樓關燈,然後再度匆匆衝下樓。因為太匆忙了,燈暗視線不清,踩了空摔下來。
「好痛……」我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極力忍耐住那種劇痛感,在黑暗中,極突然地茫然起來。
「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問自己。
這問題讓我怔忡了好久。我慢慢站起身,甩甩頭,急匆匆地跑出公司。
我將「風速」飆到極速,搶了兩個黃燈,趕到「犁坊」時,正好是七點半。
服務生走過來要帶位,我朝大廳望了望,對他比個手勢,逕自朝裡頭走去。我看見美花了,他們坐在靠窗的角落。
「嗨,美花!」我站在他們桌前,鬆了一口氣。
他們坐的是四人桌位,美花靠窗坐,她旁邊的位子空著;另一邊的位子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靠窗的那人正看著窗外。
「日向,你總算來了!」美花高興地拉著我坐下,笑說:「來,跟你介紹,這位是古志誠--」她笑看坐在我對面,看起來穩重可靠,安靜寡言,讀書人一樣的男人,對我說:「志誠是冷青的好朋友,專攻天文科學,現在是天文台天文研究員。」
古志誠對我欠身微笑,我輕輕回笑。美花轉向靠窗的那個人,嗔了聲,叫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