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仰,你醒了?」一道軟風撲在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啞然失笑。
她全身沾滿了青苔軟泥,幹掉之後變成一條條綠色的泥漬,連她的臉頰上也有,他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笑什麼?」柳沁頓時著惱。
她擔心了他大半夜,他一張開眼就笑她。
雲仰歎了口氣,點了點臉頰示意。她的手一摸,人皮面具的邊已經翻起來了。
柳泌飛快把翻起來的地方桉住,目光和他對上。
「你早就知道我戴著人皮面具?」柳沁終於問。
雲仰點點頭。
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過了半晌,她扯著人皮面具的邊邊似乎要撕掉,頓了一下手又放下來。
「待會兒有地方清洗之後再撕。」人皮面具遮不住暈成紅色的耳朵,她輕聲道。
雲仰既然早知她戴著面具,對於她要不要拿下來著實沒意見。
清風捎來樹葉林木的香氣,整座森林浸淫在唧唧蟬聲之中,隨著日光漸漸的明亮、清朗。兩人想到連日來的驚險重重,對於眼前的一片寧和,都有些不真實之感。
「你的傷要不要緊?」她問。
他搖了搖頭。「不打緊,盡可以上路了。」
「還是再休息一會兒吧!我看那些人不會再回來了。你瞧,我抓到一隻兔子!」她邀功似的讓開身子。
雲仰霎時失笑。
前方的空地上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木頭。他猜想她是要生火,只是這些木頭都是新鮮的枝木,不是干木頭,要用它們生火肯定有得她受。
木頭旁邊有一隻野兔,四隻腳用樹籐綁起來,依然不斷在掙扎。
「這是要烤野兔嗎?兔子為什麼還活著?」
柳沁挑了挑眉:「當然是你下手啊!難道你要我殺兔子嗎?你看它那麼可愛,我可下不了手!」
「可愛你還要吃它?」
「所以你拿到林子裡去洗剝好,不要讓我看見,我只要看兔肉就好。」
掩耳盜鈴不外如是。
「原來你良心這麼好?」
「當然,難道你以為我良心不好?」
雲仰看著她。「一個婢女死在腳邊都可以無動於衷的姑娘,能說是良心好嗎?」柳沁叮著他許久。
她的眼神從驚訝,惱怒,輕嘲,好笑,到最後的放軟。
終於,她歎了口氣,用一種柔和的眼神看他。「雲仰,我以為你只是不分黑白的濫好人,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雲仰一怔。「知道什麼?」
「你真以為那個丫鬟是好人嗎?」
「怎麼?」雲仰皺起了眉心。
「你以為天下真有這麼巧的事嗎?」她搖了搖頭。「我一進城就有個小姑娘正好在賣身葬父?我一收了她馬上就被人叮上?我們一上路,沿路就有東西掉下來?你以為那個苘包是要紿你撿的嗎?」
雲仰的唇錯愕地張開。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你……是說,那個丫鬟是派來叮你梢的?」
雖然他對那個小姑娘沒什麼印象,只記得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孩,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出那丫發有可能心懷不詭。
她的眼神紿了他答案。
「既然如此,鐵血門的人為何要殺她?或者,她是另一路派來的,跟鐵血門無關?」
柳泌只是定定看著他。
她的眼神冷靜到令人發麻。
「是你殺了她。」
她不語。
「是你殺了她。」他慢慢地重複。「你趁我和鐵血門的人相鬥之時下的手,是嗎?」
難怪從頭到尾她對這個婢女的死無動於衷。
那個婢女頂多十四、五歲,甚至比巧兒更小。無論她是好是壞,柳沁出手殺一個小姑娘眼都不眨一下,卻不忍心殺一隻兔子?
雲仰看著她,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放心,她的年紀沒有你以為的輕。」要說易容之術,那一點偽裝功夫怎麼騙得過她?
雲仰轉開頭不語。
「你討厭我了,是不是?」柳沁歎了口氣。「雲仰,你的性格太光明磊落,眼中容不下一顆沙子,遲早要吃虧的。你想想看,你這次會受傷是不是就是一時心軟,中了那個陰無陽的計?」
這種內力過招之事,就算是有武藝的人從外表都看不出所以然來,她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瞭解你的個性。以你的武功,只是和他對上一掌,怎麼可能傷得如此之重?當然是吃了悶虧。」柳沁微微一笑。
「就跟我被你騙了一般?」他冷冷地道。
「你怎麼這麼說?我騙了你什麼?那丫鬟的事,從頭到尾就是你自己以為是鐵血門的人殺她;你護送我,也是你兩個師妹促成之舉,我從頭到尾沒有強迫你什麼。」
想到他為了她,險些命都沒了,她卻從頭到尾將他玩弄在指掌之間,他心頭的悶氣沒一處地方可以出。
「柳姑娘,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雖然不諳武藝,卻有一身的心計,根本不需要我在眼前礙事。」他冷冷地道。
「我就是我,不是什麼江湖大俠。」接下來還有一段路要同行,想到他一臉討厭忍耐的樣子,她就覺得很沒有味道。
而且她……她不是很希望雲仰討厭她。
「鐵血門與古怪幫的人,口口聲聲要你交出東西,你究竟偷了他們什麼東西?」
雖然她身無武功,卻絕不是尋常人家的閨女而已。雲仰的眼神漸漸凌厲。
「你為什麼總把我想得這麼壞?他們開口向我討,又沒有說我是偷的,倘若東西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呢?」
「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可不在我們的協議之中。我們只約定好,你要護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我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她驕傲地揚起下巴。
「既然如此,就當在下任務失敗便是。」雲仰拍拍衣角站起來,邁步便走。
「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連忙跳起來跟在他身後。「你自己答應當我保鏢的,你想言而無信嗎?」
「我答應『安然』送你回去,如今既然我們兩人都不安然,就當我任務失敗,你只管另請高明便是。」
「你不要五百兩了?」
柳沁一出口,便知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