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師父一早就叫他們三人進正廳說話。師父平時除了過年過節發紅包,或一時興起做幾首歪詩需要聽眾,否則很少特地把他們三人叫過來。
巧兒心頭惴惴地坐在殿上,往旁邊偷瞄──大師兄雲仰同她一樣的姿勢,雙腿盤坐,目不斜視,神色鎮定。
不是她老王賣瓜,他們家大師兄長得挺好的,身材瘦高,面貌清俊,丰采瀟灑,今年又是正值適婚年齡的二十二歲。山下的豬肉大王好幾次要替自家閨女說親,都被師兄擋掉。
二師姊雲詠也一樣盤腿坐著,坐在師兄的另一邊。
不是她自賣自誇,他們家二師姊長得也挺好的,姿容清麗,身段婀娜,窈窕多姿,今年正好十八佳齡。山下賣菜的小販子替自家兒子肖想了二師姊好久,二師姊就是看不上人家。
比起來,她雲巧兒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不禁有點氣餒地摸摸鼻子。
「唉……」
啊,師父要開始了,廳下的三個人挺了挺身板子。
「唉……」雲清虛坐在高堂之上,神色哀愁,目光悠遠。
「師父,您老人家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也好讓弟子們為您分擔。」大師兄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開口。二師姊跟著點頭。
巧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等師父發難了再來承認那花瓶真是她打破的吧!
「徒兒們啊!」師父又歎了口氣,然後丟出一句把他們震得七葷八素的話──「咱們清虛派,只怕要散了。」
第1章(1)
沒錢了!
這是多麼尷尬的窘境。
沒錢了!
師兄妹三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山路上,此時正是夏水欲滿君山青的好時節,三人十五年來頭一遭一起下山,本該沿途歡聲笑語、妙語如珠,卻沒人開心得起來。
師父淒風苦雨的神情,依然深印在三人心中。
「徒兒們,是師父無能。祖師爺爺原是位富家公子,後來悟道出家,建了清虛觀,創立了清虛派。祖師爺爺的家人頗多供養,因此這座清虛山原本幾乎都是咱們的。其後幾任掌門師父,眼見世道不平,出家人不應拘於俗物,於是將山腳下的地一一送給了佃農人家。
「原本靠著清虛觀的香火,也還可行。偏著咱們太師父不做道人啦!把道觀收起來,清虛觀變成清虛宮,外界香火也就此斷絕。
「咱們修武之人,哪裡擅於營生呢?就這樣幾十年下來……坐吃山空,唉!是師父無能,是師父無能。」雲清虛撫鬚長歎,一身仙風道骨,仙風飄飄,可惜仙氣不能當飯吃。
師父一提他們才發現:過生活是要銀兩的。那他們以前的銀兩都是怎麼來的?
雲巧兒偷眼瞧向身旁的大師兄。
一直以來,他們的生命除了師父就是大師兄。師父不在時主持大局的是師兄,定期考校她和師姊武功的人是師兄,回答她所有疑難雜症的人也是師兄。
他們的師父雖然詼諧可親,不在的時間卻比在的時間多。在她小小的世界裡,師父是她的天地,但師兄是撐著那片天地的主心骨。她總是相信,遇到任何難題,能夠解決的人一定也是師兄。
現在,天真要塌了,師兄依然撐得起來嗎?
在其它姑娘眼中,師兄應該是個挺好看的男子。他長眉俊目,下巴方正,眼神清明銳利,配上薄薄的一雙嘴唇,頗有幾分「丰神俊朗佳公子」的味道;尤其他練功的時候,滿場飛舞,劍光凌厲,那真正是不世出武林少俠的丰采。
不過清虛派要是收掉的話,師兄可能也只能入贅豬大富家了,到時候手拿殺豬刀,可能不像耍劍那樣帥得起來。
啊,她又胡思亂想了。
話說,師父口中說是讓他們去北山幫取武林大會的名帖,其實她很清楚,師父是要他們三人多下山瞧瞧,屆時若清虛派當真廢派,他們才不會對世情一竅不通。
可是清虛派若收掉了,師父要去哪裡呢?
「不管師父上哪兒去,我都跟緊了他!」巧兒不小心把心思喊出來。
雲仰看她一眼,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伸手揉揉她的腦袋。
巧兒有點想哭。
「師兄小時候的心願是什麼?」她捱著大師兄問。
「當個蓋世大俠。」
「現在呢?」
「吃飽。」
真……實際!
巧兒垂頭喪氣地落回後面的二師姊身旁。
「別擔心,無論如何,有師兄在。」前頭的雲仰沉著的道:「只要人都好好的,有手有腳,總歸是有路可走。」
巧兒望著大師兄的背影,一襲藍衫在風中飄動,飄然出塵,心頭不由自主的生出信賴感。
是啊!只要有師父和師兄在,有什麼好怕的呢?
「如果真的沒錢,山下賣豬肉的大富戶一直想和咱們清虛派結親。」雲詠突然開口。
雲巧兒噤聲。師姊,你好猛,我只是心裡想想而已,你竟然講出來……
雲仰森然看她一眼,不予置評。
「男人可以娶不只一個……」雲詠深思道。
師姊,原來你野心不只豬大富啊!說來還是我格局太小了。巧兒深深讚佩。
「前兒有個茶水攤,兩位師妹餓了吧?」雲仰果斷的認為這個話題該中止了。
「餓了餓了!」巧兒只要有吃的就眼睛一亮。
盛夏七月也不宜在日正當中的時候趕路,雲仰抬頭看看天色,對兩位師妹點點頭,三人施展輕身功夫,往前奔去。
所謂的茶攤子,是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下零星擺幾張桌子,一個繡有「茶」字的布旗子插在樹幹上,旁邊一個搭起的茶棚子負責準備所有的吃食茶點。
老闆和一名伙記不斷從茶棚子裡端出茶水,招呼客人。
鄉郊野嶺,雖然人跡不多,周圍沒有其它店舖,小茶水鋪子的生意依然不錯。
雲仰同兩個師妹挑了張空桌坐下,巧兒立刻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是她第一次在這種野店子吃飯,格外有趣。
雲仰招來伙記:「小二,來三碗……」頓了一頓,他清咳道:「來兩碗涼茶,一碗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