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她背後,而她眼前木板合上的同時,也許是他想到了安全問題,於是將手掌移到她的臉前。
她感覺得到他的力道不大,只是做單純的防備動作,似乎是怕木板自動合上時會傷到她的臉。
也對。夾層裡有些擁擠,他倆緊緊靠著才勉強讓夾層裡塞下兩個站立的人。但,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麼?
背後男人的體溫讓她既陌生又熟悉。她心裡有些浮躁,腰間那隻手緊緊扣住她,像要把她用力拖入後頭:後頭就是他的身體啊,又不是能融入他體內……她幾度想要開口問清楚,又怕破壞他的什麼計劃。
他不是去讀書人的船上了嗎?說好聽是談今論古,可她並不是生活封閉的人,怎會不知道他過船去做什麼。
這就是這個時代理所當然的風流!
她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想要側過臉用氣音與他說話:他也垂下臉,左手執起她的掌心,右臂橫過她身前,讓她被迫更陷進他的懷裡。
她還來不及有情緒,他就在她掌心上落下字,一筆一劃寫得極慢。
瞬間,她明白了這夾層在這艘船上的意義。是保命用的?船要是沉了還保什麼?還是,這是為遇上意外如盜匪後的保命方式?
在那一瞬間,馮無鹽想了無數個可能性。她是做雕版的,雖然思考還不到天馬行空的地步,但長年做版畫設計已經讓她的大腦動得極快。
他又在她掌心劃著線,讓掌心略略癢著。她耳邊的呼息有些熱、有些沉重,甚至他在寫字的過程中一直碰上她的耳輪,像在吻……她感到面紅耳赤了,等意識到掌心上的字,一盆冷水才落了下來。
……刺客?她瞪大了眼。殺誰?
「刺客!有刺客!」模糊的聲音自外頭甲板傳來。
馮無鹽簡直傻了。這年頭遠遊易遇盜匪,更別說是女子長程旅行若沒有護衛根本寸步難行,這也是她心動、卻一直沒有去晉城的主要原因。她以為搭上這艘有護衛的船,去晉城是毫無危險了,可現在是在告訴她,其實京師之外已亂到出乎她想像嗎?
「她在船艙!下頭!」有人喊道。
幾乎是立即的,隱約的火光一路竄過船艙走道,隨著蒙面黑衣人出現在房門前,也順道將他體型勾勒無遺。
因為有了隱隱約約的火光,馮無鹽才發現她與龍天運躲著的夾層有縫隙方便往外看去。
當那個蒙面黑衣人毫不猶豫地一刀砍進床上的棉被時,她渾身一顫,下意識往後靠去,隨即想起什麼又直挺挺地站著。
扣著她腰枝的掌力硬是將她往後壓去,讓她倚賴在背後那人身上。不可否認的,這讓她產生了點安全感。
「李勇!」燕奔在門口喝道。
蒙面黑衣人在砍入被褥的同時,就已經知道床上沒有人,再一聽見有人大喝出他的名字,便知這是陷阱。
他轉過身想做困獸之鬥,一瞬間,劇痛自右臂爆開。
他的臂膀與長刀就這麼飛了出去,砸在地板上發出巨響。
「燕奔,她在哪裡?」他咬牙切齒。
燕奔漠然地看著他。「你這是在背叛爺。你招來的嚴家堂,一個不漏,全軍覆沒了。」
外頭果然已經沒有任何的打鬥之聲,李勇滿面陰戾道:「我與嚴家堂所有人皆是忠於爺,但今日此事我們至死不悔。我只恨沒有殺成那個無鹽女,只恨放棄拉攏你!」
燕奔答得乾脆:「爺說什麼我便做什麼,他吩咐的事底下人照辦就是。你嘴裡表忠心,卻背叛了爺的意思,這要我怎麼維持我們間的情誼?」
情誼個屁!就是因為燕奔是個死腦筋,陛下要他往東他就往東,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根本沒有玲瓏心去想大局,他才無法拉攏這個燕奔!
疼痛之中,李勇又惱又怒,只恨時間不能倒流,倒流了他就能再用其它方法殺了那個女人!他眼角忽地瞥到鍾憐站在門口。
今晚就是陛下到其它船隻上,而鍾憐又半夜離開,他這才想到是個絕好機會,沒想到這是一場陷阱,那陛下他……李勇聽見卡的一聲,迅速轉頭循聲看去。
船壁間竟有夾層。那個幫他畫畫的馮無鹽,就站在那裡面色蒼白地瞪著他。她一頭長髮未簪,明顯也是匆匆躲起,就差這麼點時間嗎?
「你這禍國……」他細長的眼跟馮無鹽的瞪得一樣大,瞪著她身後的龍天運。
龍天運不動聲色地將嚇住的馮無鹽推了出來。他上前幾步,仍是站在她的身後。
「李勇,你跟了我幾年?」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李勇咬咬牙,垂下眼。「三年。」他汗如泉流,捂著斷臂答著。
「你卻要為了一段預言背叛我?」
「奴才不敢!但預言自金璧開始處處靈驗,若要確薄的性命……」他已聚氣凝神一陣,話至一半,一鼓作氣提起身體,衝向馮無鹽。匕首滑到他完好的手掌裡,直接朝馮無鹽頸上劃去。
哪知道龍天運橫跨一步,伸出手護住馮無鹽的頸子。他彷彿一點兒也不怕李勇會割斷他的手筋,反而是李勇嚇到及時收了勢。還來不及說什麼,背脊一陣軟麻,瞪著馮無鹽的眼神逐漸渙散,最後身體軟倒下去。
燕奔上前托住他的身形,看著龍天運手背上淺淺的血痕欲言又止。
「沒事。帶他上岸,把他們都送回老家去。」龍天運道。
燕奔只得先暫時止住李勇斷臂上的血,扛著他,與鍾憐退出去。
「他……他死了嗎?」馮無鹽還有點回不了神。
龍天運聞言,轉頭看著她。她正目不轉睛盯著地上的斷臂,眼神惶惶,似是受到很大的驚嚇。
他又掃過她從夾層出來後,就一直下意識揪著他袖尾的手。也是。當他第一次看見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時,說他沒有被嚇到是騙人的: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麻木了:人命對他這種地位的人而言,實在不算什麼。
「他不會死,不過他的下半生,會比死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