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出海了,因為……」鍾憐對上馮無鹽的目光,笑道:「爺在老家走不開了。這一回來晉城也只是難得一回的散心,再之後回去就……」她彷彿想到什麼,又笑了笑改口:「姑娘要不要休息了,婢子先去打點一下,姑娘在船上的日子睡不足吧。」
馮無鹽確實睡不足,想也知道睡不足的原因,但現在她更想知道方纔那個「就」字後頭鍾憐想說什麼。
是啊,她承認了,她就是想知道這個男人的肉體下還有著什麼……沒有要糾纏他,就只是單純的想知道而已。
「聖上萬福!」尖細滄桑的聲調出自於廳裡伏拜在地的灰髮老者。
「起來吧!」龍天運坐在廳首太座椅上。在他身後的兩名男子是燕奔與喜子,除此外,廳內已無他人,正偏三門皆已關起,封閉有如密室。
灰髮老者聽聞賜起身,這才巍巍顫顫地起了身。
「喜子,賜座劉耶。」
「……劉公公?」喜子認了半天才看出來。金璧皇朝年逾六十以上且已歸故里的劉姓公公只有一個,正是金璧皇朝兩代元老劉公公。
陛下的父、兄為帝時皆有個叱吒風雲的公公,姓劉:在當時歷經兩代,雖後來謹帝僅有七日帝命,劉耶卻在他們太監圈裡紅到歷久不衰,若不是他忽然提出歸鄉,只怕還會繼續紅下去。
不知道跟橫跨兩朝的明喜,哪個厲害些?喜子想著。
「謝座。」劉耶小心地坐了下來。
「劉耶,你的消息倒靈通,朕才剛到,你便尋到這裡來了。」
「老奴斗膽追尋陛下去處,請陛下賜罪。請陛下聽老奴……」劉耶恭敬答道,一進廳來垂下的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微抬,心頭一陣駭然。
跟畫像中開國主的眉眼幾乎一樣!
他只在宮中見過十二歲以前的帝王,當時幾句對談,就已發現這位皇子才思敏捷、藝高膽大,行為出人意表,非常人所能及。
先帝膝下共有十二皇子,他全都見過。東宮太子面貌太像晉人,又過於美貌,總令人想起前朝靈帝,這點他一直覺得不祥卻不敢言。
尤其一國之君,除了仁心之外,尚該有其它些什麼。東宮太子心太軟,太過仁德,未有狼心,不似金璧皇朝代代的帝王。偏偏先帝至死未改其詔,由東宮太子登基……東宮太子登基七日即意外身亡實是金璧痛事,但也讓寧王能夠一展帝王之才:僅僅三年,他當年遠見已經驗證。
陛下不只守成,他還大膽革新內政,換下元老貪官,光是這一點,怕是性子溫吞的東宮太子做不到的。
「劉耶,你在宮中做事已有數十年,忠心天地可表,朕明人眼裡也不說暗話了。你可知朕為何千里來此?」
「老奴……」劉公公頓了頓,搖首,「老奴不知。」
「朕來,是為你。」原本懶洋洋的語調忽地變了。「奴婢……一身賤骨,陛下怎會為奴婢千里而來呢?」
「說是為你,倒也牽強。」龍天運傾身向前,瞇起眼,「朕,是來拿回龍運史的。」
劉耶默然一會兒,輕歎:「陛下真是直人直語,老奴也不敢隱瞞,確實是老奴偷了預言。」
喜子聞言呆住。
「那就爽快點,交出來吧。」龍天運道。
「奴婢會交出來,只是現在時候未到……」
「哦?你這小小的奴才要金璧帝王的預言何用?」龍天運輕輕哼了一聲,「你打算篡位?憑你這花甲之年,還能當上幾年皇帝?」
「老奴縱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奢圖金璧江山!陛下明察!」
「那,你要它有何用處?想窺看金璧的未來?」
「不,老奴心知天下定數皆屬天命,不敢妄自通曉未來。」他伏地跪拜,一身衫子已然汗濕。
「所以,」龍天運的面容一沉,譏諷道:「你是打算拿它來殺無鹽女了?」
摒退了燕奔及喜子,龍天運傾靠在太座椅上,盯著一臉發白的劉耶。
劉耶慢慢地抬起臉,問道:「陛下……看過金璧龍運史?」
龍天運似笑非笑。「你以為,死前才能看?劉耶,你的腦袋瓜子未免太不知變通了。」
「這是開國主下的秘詔,凡是金璧帝王在駕崩前方能窺上一眼,陛下怎能……」
龍天運起身自廳首走到他面前,直接踹了他一腳:顧及眼前老人年邁,沒有用上十成力,但也夠這個老人吃痛叫出聲了。
「狗東西!開國主的秘詔上寫著只允帝王看,你這狗東西竟藉著近身之便偷窺?!」
劉耶猛地咳了幾聲。「陛下,當年先帝駕崩前趁著意識清晰,曾要老奴取來龍運史。先帝初翻幾頁嘖嘖稱奇,老奴一時好奇,瞄了一眼:先帝正在看他一世預言,哪知先帝忍不住多翻了一頁……是謹帝的死亡,方加擬聖旨『國喪未過,寧王不得出宮』。」
太子顯龍七日,即斃。寧王繼位。
他都看見了,都看見了!先帝看完龍運史後,短短幾個時辰裡頭發全白,想是先帝違背了開國主的秘詔多窺了一頁,掙扎於說與不說,說了即違天命,金璧的未來會不會變動?不說,太子即死。直到臨死方下旨命寧王不得出宮。
「你窺視了多少?」龍天運忽問。
「當日老奴看到第六卷末,康王即位,便不敢再看。」
「既然如此,為何人宮再盜龍運史?」
「自謹帝去後,這三年來,老奴日夜難眠。想……想再看一次龍運史裡提到的無鹽女細節,也許就可以找出無鹽女來……」他猛地抬頭,「這人居然近在眼前!陛下為何不先下手為強?」
龍天運居高臨下睨著他,輕輕笑了。「先下手為強?你不怕沒了無鹽女,金璧的未來有所更動?」
劉耶一怔,似是沒有想過,他有點遲疑道:「有陛下在,只會變得更好……斷然不會淪落到靈帝那般。康王他個性如太子,不適合為帝……」
龍天運俯下身,笑著看他,但眼中並無笑意。「你跟太后的想法,真是背道而馳呢。她雖是我親生母親,可在她眼裡,金璧的未來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