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將軍令日進宮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兒?」景泓給他賜了座,自己亦隨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個尊敬的長輩閒話家常。
「皇上,老夫是個莽人,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夫年紀大了,也只有這麼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個妻室,現下又躺在那兒,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還請皇上作主,給那小子選個良配,一來老夫也好對祖宗交代,二來,也是個沖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皺了眉頭,這事可不好辦。
「老將軍,這事兒朕自是樂意,可當時朕已應允了雲奚,絕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裝著有些為難的樣子,手指曲起,規律的敲打著桌子。
「柏行遠聞言,瞪圓了眼,大聲開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卻不能再任由他胡來!若那小子醒了以後有什麼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擔,就請皇上本著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請吧!」柏行遠知皇上不是不願,只是礙於前約,因此急急的保證。
「老將軍既如此說,朕若再不應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景泓想了想,站了起來,柏行遠趕忙跟著起身。「這麼著,三日內,朕便給老將軍找到一個孫媳婦,只是眼下諸事紛擾,只能從簡,待雲奚醒來,大喜之禮再行隆重操辦可好?」
柏行遠亦是這般意思,當即二話不說的,同意了。
獻光十二年,平德京
時序才剛入夏,京裡已陸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北蘇遣使求親,最後出行的幾個人選裡,竟有一個是以驕縱潑辣聞名的散華郡主,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現在只等天氣再熱一些,那北蘇派來的迎親使便要出發,待其抵京,這支和親隊伍便要啟程。
再來便是那芳華公主的准駙馬錦仲逢,竟不知何時和公主身邊的宮女有了私情,偏偏又教人給撞見,皇上大怒,責其停職,在家思過;而那宮女則是早已不知所蹤,此事後來更是不了了之,任憑各種謠言滿天飛舞。
而最近,也是最新的一件事,便是那柏雲奚於戰時重傷不醒,柏家恐斷了香火,便意欲為其尋一門親事沖喜。
皇上體恤柏家一脈單傳,如今又尚無子息,數日前便有一道聖旨直送入將軍府,言讓纖華公主下嫁,十日之內便是吉期,一應大禮物事,皆待柏雲奚醒後再行補缺,而公主則先行人府,以做沖喜之意。
獻光十二年,實是熱鬧無比的一年。
紅燭已燃了一半,窗上門上都貼了象徵性的大紅雙喜剪紙,只是這屋子裡,只有她清清冷冷的一個人,隨嫁的內侍和丫鬟早早便讓她遣了出去。
明悅芙坐在鏡台前,今日難得挽起了複雜端麗的髮式,少女時微圓的臉頰如今已長成了形狀優美的瓜子臉,抹上了如霞困脂,襯得她一雙大眼流光異彩,整個人脫去了平日的溫雅秀和,卻是明媚無匹,光采照人。
可她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那雙大眼內,此刻正流轉著疑惑和惶然。
怎麼會……再不久她就可以得償宿願,可她怎麼會開始感到害怕和後悔?
握緊手中一小包細末,明悅芙復又看向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柏雲奚。
只要……只要他醒來之後,尋對時機給他服下這包藥加入酒水裡,那之後,兩人便將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看見她的心、她的好,這一切,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嗎?
那麼,她還在猶豫什麼?
「爹……娘……師父……芙兒是不是做錯了?」明悅芙喃喃低語著,突然好想念幾位長輩。自下了這個決定以來,她一直就找不到個人可以商量。
那日皇上突然召了幾位公主過去,說要給柏雲奚指婚,幾位公主臉上都寫著不願,畢竟外頭的傳言聽多了,大夥兒都認為柏雲奚此刻情形危急,誰也不想冒著嫁過去便要守寡的危險。
只有她,她心知肚明他肯定會好起來的,可她沒有告訴別人,而是向皇上提了那個要求,皇兄很快便允了,所以,如今她才會在此。
燭火微微一跳,明悅芙終是咬著唇,把手上那包藥收進了妝盒的最深處,而後把那一個暗格合上,開始慢慢拆下頭上的繁瑣髮飾,又細細拭淨了臉,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一雙眼裡都是那個正在昏睡的男人。
她伸出手,細細描摹他的唇鼻眉眼,那臉上的鬍渣子微微刺著她的手,掌下的皮膚既乾燥又柔軟。他長得真是好看,就連在病中,都還是那麼好看,她想著。
撫著他有些消瘦的臉,明悅芙突然覺得好自責。待冷靜下來,她才突然覺得那樣算計著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甚至嫉妒著輕依。
縱然她只是順勢而為,並沒有真的去算計了誰,可她仍是讓輕依失去了這個未婚夫婿,她甚至沒想過他們是否已經……兩情相悅。
明悅芙越是想越是心驚。她怎會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兒!若是「……若是師妹心裡也喜歡著柏雲奚,那她這樣橫插一槓,耽誤的,豈不就是三個人的一生?輕依會不會怨她?他會不會……恨她?
驚出了一身冷汗,明悅芙忽然不敢再看眼前這張臉,她急急把柏雲奚身上的被子拉好,熄了屋裡的蠟燭,而後走到邊間另外早已備好的另一張床躺下,翻來覆去,一時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黑暗中,她彷彿看到柳輕依帶著怨怪的眼,那總是對她笑得瞇瞇的眼,此時睜圓了瞪著她,對她說:「師姐,你怎能如此,你毀了我的一輩子!」
不……她……她只是?只是?
明悅芙張嘴想辯解,卻發覺自己無法解釋,可柳輕依已轉過身,她連忙想追上去,誰知抓住她肩頭一轉身,那人竟成了柏雲奚。
「公主,我對你從無男女之情,我這輩子非輕依不娶……」他的語氣堅決,看著她的眼裡沒了往日的溫和,儘是冷漠和厭惡。